画境·诗意·哲理——《赤壁赋》一课的立足点

  • 投稿席琳
  • 更新时间2015-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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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洪

(江苏省张家港高级中学,215600)

《赤壁赋》是苏轼的散文名篇,虽然教过多遍,但似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总觉得不能得心应手。一日翻书,读到苏辙的《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初好贾谊、陆贽书……既而读《庄子》……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我豁然开朗:苏轼在艺术上极有造诣,在文学上更是登峰造极,在哲学上兼收儒道释,把一般人视为水火不容的哲学融为一体,算得上是真正的红尘哲人。他的《赤壁赋》既有画境,亦富诗意,更含哲理。若以此为立足点,或可收一纲举而众目张之效,何不一试?

课堂再现

师《赤壁赋》中藏着一幅画、一首诗、一道题——一道人生哲理题。据此可以把文章脉络捋顺。谁来尝试一下?

生第1段为第一部分,描绘了一幅以水月为主要意象的巨幅画卷;第2、3段为第二部分,抒发诗人的无限感慨;第4、5段为第三部分,进入对人生哲理的思考。

师很好!有不同意见吗?

生第2段写作者自己和“客”置身于画境中的表现:一是“扣舷而歌”,非常开心;一是“如泣如诉”,非常忧伤。而第3段则主要是写“客”在抒发感慨,不是写诗人自己。将2、3段划入同一部分,似乎不太合适。

生其实,作者写“客”就是写自己,写自己内心的矛盾。

生我赞成。这是一篇赋,赋有一个特点,就是虚拟一个人物,与作者形成对话或辩论,从而更好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创作意图。

师赋,确实具有这样的特点,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就本文而言,将“客”理解为作者的另一个自我,似无不可。

生我觉得第2段具有过渡性质,因而,将它归为哪一部分似乎都有道理。但这一段侧重的是由水月之画引发的“乐”、“悲”之情,所以,我认为还是放入第二部分更合理一些。

师好,脉络捋清了,现在我们就来分析这“一幅画”、“一首诗”、“一道题”。先来看这幅画有什么特点?

生一片苍茫,美不胜收。

生景色是变化的,动态呈现的。

生山上之月、月下之水、水中之雾,构成了一个朦胧世界。

师这个苍茫、迷蒙的巨幅山水画卷,对作者有什么意义呢?

生创造这样的迷幻之“境”,可以让人忘我、忘忧、忘情,也就是文中所说的“遗世”。

师请说得具体一点。哪里可以看出“忘我、忘忧、忘情”呢?

生“冯虚御风”,飘飘然有如神仙的感觉,就是忘我的表现。一个人进入了如此幻境,便能忘却人世间的一切不愉快,超越于红尘之上,“羽化而登仙”。这时,他的心灵便得到了抚慰。

生抚慰心灵,说得好!对于苏东坡来说,主观上是希望出现这样境界的。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一般人都是无法承受的,更何况是才华横溢的苏东坡呢!所以,他需要置身于这样的一种“境”来舔自己的伤口,平复内心的波澜。大自然是包容的,在客观上为他提供了这么一个绝佳去处。

生这种带有虚幻色彩的画境,也构成了下文进入情感抒发和哲理思考的基础。

师大家对“一幅画”的分析很深入、很到位。根据大家的分析,第二部分的核心内容是写“乐”和“悲”。老师为什么说这一部分是“一首诗”呢?

生文中有“扣舷而歌之”,歌,就是诗。

生这里的“歌”固然是诗,但只有几句,怎么能代表整个第二部分呢?

生古人说“诗言志”,言志就是抒情。这里所写的“乐”和“悲”,不正是作者情感的抒发吗?老师称之为“一首诗”,只是取其本质上的相似性打一个比方。

师好!这一部分在“乐”与“悲”的情感抒写中,侧重非常明显,以写“悲”为主。那么,由大喜忽然转入大悲,原因何在?触发点又是什么呢?

生我觉得这正是作者的心结所在,本想借助美好的环境麻醉一下自己,但由于伤痛太深,“不思量,自难忘”。忘情片刻后,只要稍有引发,悲痛便随之而来。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呀!

生说到触发点,我以为可从“歌词”去分析——“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船行于水中还是光中呢?分不清了。这是一种快乐而迷醉的状态。但紧接着,作者便陷入了“渺渺兮予怀”,想到自己与“美人”天各一方,从而转入大悲的情绪之中。

师也就是说“望美人”二句促成了“乐”、“悲”情感的转化。那么,这种“望美人”的“渺渺”之怀,包含了怎样的意蕴呢?

生我觉得“望美人”三字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就是与佳人分离、不能相聚的别离之恨、相思之情,与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异曲同工。

生我不赞成。把“美人”说成是实指的“女子”,太俗,境界也太低了。我认为这里的“美人”是比喻,应该另有含义。

师“美人”是实指的说法,不能说完全不靠谱,但是,在古代的诗歌里,“香草”、“美人”往往别有所指

。在屈原的诗中就有许多这样的例子。本文中“美人”的意蕴,大家可以结合文本及创作背景作进一步的探究。

生 歌中“渺渺”而怀的应该是指下文“知不可乎骤得”的那种“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的愿望。据此分析,“美人”当为“飞仙”和“明月”。

生 屈原诗中的“香草”、“美人”常用来喻指美好的事物、美好的品德、美好的理想等等,很多时候还特指君王,“望美人”就是“怀君王”。我以为苏轼政治上刚遭挫折,远贬黄州,痛恨小人,忧思君王,这种感情是主要的。所以,“美人”其实是喻指朝廷、君王。

师 大家的分析都有一定道理,文学理论上说“形象大于思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美人”的意蕴是丰富的,给我们留下的审美空间是巨大的,不必拘泥于一点。“渺渺兮予怀”,除了思“美人”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萦绕在作者心头,挥之不去?

生 有。一是悲人生有限,自然无穷;二是悲功业无成,蜉蝣一世。

师 请说得具体一些。

生可从其中包含的两重对比来分析。一是“一世之雄”与时光相比,突出有尽与无穷。这与《念奴娇·赤壁怀古》所咏“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一致的。与时光相比,人生都是“须臾”。英雄豪杰与芸芸众生,概莫能外,并无不同。二是“一世之雄”与“沧海之粟”相比,突出自己人生的可悲。虽然所有人的人生都是转瞬即逝,但风流人物毕竟有业绩可以彪炳千秋,不像“鱼虾”、“麋鹿”,只能湮没无闻。

师 你的分析很有见地。我注意到其间有一个虚词,值得重视。

生 “况”字。“况”是“况且”的意思,在前文的基础上递进一层:人生短暂已然可悲了,更何况那些如蜉蝣一般的人生呢?这就使得被贬后的失意之悲更加深刻而沉痛了。

师 能不能借文中一个句子来形容悲痛的程度呢?

生“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生 我赞成。这句本来是形容洞箫声的如泣如诉,凄切婉转,异常伤悲,借用来表现此时作者内心的无限失落,万千悲慨,既形象又贴切。

师下面我们一起分析“一道题”。大家都读过余秋雨先生的《苏东坡突围》,此时的苏东坡就陷在失望、痛苦、悲哀、孤独、无助又无望的情感包围之中。处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人必然会对许多问题进行思考,譬如人生、自然、社会等等,从而根据思考的结果走一条自我的道路。苏东坡思考了些什么呢?

生 一是思考了时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二是思考了变与不变的哲理——视角不同,结论殊异;三是思考了人生的取与舍——非吾所有,一毫不取,自然之藏,尽情享用。

生 我觉得对时间的思考和对变与不变的思考是一回事。

生 我同意。苏东坡就思考了两个问题:一是思考了宇宙万物的运动、变化规律,阐述变与不变的辩证法。“大江流日夜”,“月有阴晴圆缺”,看上去,自然界没有什么是绝对静止和不变的,一切都在运动和变化之中。用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话说,就是“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但苏东坡不仅看到了变,同时还看到了不变,水“未尝往”,月“莫消长”。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思考,他消解了“羡”(羡,可以说是心理失衡的根本诱因)的心理,超越了虚无的认识,奠定了抵达自由之境的基础。二是思考了人生立世行事的原则,这关涉到人与自然的依存和人与社会的予取问题。天地之中,物各有主,不可强求。不贪不恋,取所可取,舍所当舍。如果奉行这样的原则,人就可以做到心态平和,随物而化,尽享造物者之赐予。

生 看上去是思考两个问题,但其实重心落在第二个问题上——人生应当怎样度过,这就是老师所说的“一道人生思考题”。因为变和不变,对天地万物都是一样的,无须考虑,也不是人力所为。

生但前者是后者的基础,没有悟明白变与不变的道理,人生的立世行事就会迷失方向。

师 请大家给予掌声!

(学生鼓掌。)

师 经过这样的一番思索,作者真正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实现了精神的突围,步入了自由的境界。如此去看文章的结尾,是不是还能看出一些言外之意?

生 结尾看上去是叙事,但细细想来,又不止于叙事。如果说之前作者食不甘味、睡不安席的话,那么,从“肴核既尽”、“不知东方之既白”可以见出,此时的苏东坡已经吃得香、睡得熟了。

师 是啊,名利看淡了,思想豁达了,一个人也就不会因挫折而倒下了。苏东坡此后虽屡遭贬放,但所到之处,都能在职责之内尽力为百姓做点实事,在职闲之余尽情享受山水之乐。正如他在词中所写:“竹杖芒鞋轻胜马”、“也无风雨也无晴。”今天我们一起分析了《赤壁赋》,如果将本课的分析看成是一篇文章的话,起一个什么样的标题比较合适呢?

生一幅画,一首诗,一道题。

生 赏水月之画,发郁结之情,悟人生之理。

生 画人、诗人、哲人。

教学反思

一堂课上得好与不好,从教师的自我感觉来说,往往分为“不滞”与“滞”两种情况。苏轼在《自评文》中形容自己写文章“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我想,移用到课堂上来,这就是“不滞”的状态。反之,就是“滞”,表现为:无论是在调动学生的参与热情方面,还是在把控课堂节奏和呈现文本内容方面,都会产生“幽咽泉流冰下难”的冷涩之感,从而不能“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那么,如何才能做到“不滞”呢?我的体会就是要找到解读文本的最佳立足点。

所谓“最佳立足点”,是一种个性化的主观判断,源于教师对文本的深入阅读、细心揣摩而形成的独特发现与见解。它可能是如陆机所言“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的“居要”之言,也可能是隐伏于字里行间不绝如缕的文脉。有了它,解读文本时便有了抓手,如同抓住了串珠之线、张目之纲。原本的纷繁芜杂,一下子就会变得简明显豁,从而得心应手、左右逢源。

本堂课的立足点便是《赤壁赋》一文的文脉:景—情—理。景是一幅画,情是一首诗,理是一道题。三者之间的逻辑关系是什么呢?景本来是用以怡情的,就像后世的朱自清,在“心里颇不宁静”的时候,需要到荷塘去走一走。在《赤壁赋》中,“水光接天”、“万顷茫然”的水月之境,就是苏轼的“荷塘”。结果也与朱自清相仿——由喜悦回归忧伤。“景”变成了“伤情散”。乐悲之“情”,缘“景”而发。但悲到极处,就要思考,从形而上的本质层面去寻求解脱,这便进入了“理”的层次。文本似乎给了我们这样的启示:任何美景都不可能解决真正的郁结,只有心灵悟道,才能从根本上消除痛感。基于这个立足点,在我的引导下,学生与文本、

作者进行了充分的对话,深刻地理解了文本的主旨和作者的思想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