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庄子哲学对苏轼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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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0-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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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苏轼作为北宋文坛颇具影响力的天才文人,在诗歌、书法、哲学等领域取得了非凡成就,而且身上时刻洋溢着融会儒、道、释三家思想的独特味道。苏轼的作品无不渗透着强烈的哲学沉思,而这背后,庄子的影子似乎无处不在。本文试从庄子哲学对苏轼作品、人生观的影响,剖析苏轼作品独特的哲学意境,以期发掘诗人对生命的体悟和追寻。


  关键词:苏轼;庄子;物化;顺天安命;自然


  一、引言


  苏轼是继欧阳修之后北宋公认的文坛领袖,在整个中国古代文学史上都占有崇高的地位。苏轼的一生,是文学和艺术的完美融合,称其为北宋最杰出的综合性文学天才也不为过。其磊落的品性、阔达的心境更是催生了其强大的人格和独特的文风。一生宦海浮沉,十多年或被贬、或外放,苏轼缘何能够在人生的困境中仍有着”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的情怀。经历过45岁被贬黄州、59岁被贬惠州、62岁被贬儋州的落魄,苏轼能够走出阴霾,窥破生死,以旷达包容的心态直面惨淡,这都与他深受道家思想影响有关。


  二、苏轼与庄子


  《宋史·苏轼传》中记载:“吾昔有见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是书”指的就是《庄子》。赵翼《瓯北诗话》评价苏轼:“天生健笔一枝,爽如哀梨,快为并剪,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此所以继李、杜后为一大家也。”由此可知,苏轼笔力之雄厚,创作意随情致,无不达者。但见到《庄子》时,苏轼却言,“吾昔有见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足可见庄子思想对苏轼影响之重。尤其黄州被贬以后,当年意气风发、折冠入仕的苏轼似乎消失了,庄子的哲思此时越发明显地走进了他的人生。


  庄子在《逍遥游》中表达了其对”绝对自由”的追求,当无法穷极彼岸时又指出了“万物有所待”的矛盾。只有忘却物我的界限,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才是真正的“逍遥游”。反观苏轼的一生,少年成名,顺时与其弟君前受宠,修苏堤、迎龙水,逆时也赤壁泛舟,醉浊酒、唱离歌。惊涛裂岸的江边,孤灯独眠的雨夜,他“挥动如椽之笔,如同儿戏一般”。这无疑是苏轼一生追求的极致,理想与现实的逆反是其对庄子逍遥的讴歌。


  庄子哲学始终关注内心世界,注重对于生命体验的追寻。一生宦海浮沉,苏轼更渴望归于自然平静的生活,这正与《庄子·齐物论》中的思想不谋而合。《庄子·齐物论》认为:“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生命的短暂或永恒只在于看待的角度不同。乌台诗案,苏轼与死神擦肩,这时庄子“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天命观则彻底影响了苏轼的生活态度,不管后来再经历哲宗连续六年的贬谪,他都顺安天命,宠辱不惊。59岁贬谪惠州,他写出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辭长做岭南人”;62岁贬谪儋州,身边更无亲人,他吟诵“此心安处是吾乡”。这种随遇而安的心境,使得余生再无牵挂,浮华半生皆是梦幻,真只争朝夕须臾。


  三、“物化”与“顺天安命”


  刘熙载在《艺概》中说:“东坡则出于庄者十之八九。”邵博《邵氏闻见后录》中言:“东坡早得文章之法于《庄子》,故于诗文多用其语。”由此可知,庄子对于苏轼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不独作品,更是人生。


  首先,苏轼作品对于庄周名句的化用在其作品中俯仰皆是。例如,苏轼在《念奴娇》中写:“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这三句便是化用了《庄子·逍遥游》中“大鹏”的意象。此句豪迈开阔,生动地表现了苏轼想要无所束缚地追求仙家自由的境界。《飓风赋》中“鹏水击而三千,抟扶摇而九万”仍然是化用《庄子·逍遥游》“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句子;《快哉此风赋》中“野马相吹,抟羽毛于汗漫;应龙作处,作鳞甲以参差”源出《庄子·逍遥游》中的“野马者,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以此渲染飓风之奔放恣意。《临江仙·夜归临皋》中“长恨此身非我有”是借用了《庄子·知北游》“汝身非汝有也”一句。《水调歌头》中“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则直接引用《庄子·说剑》中的原句,以此表达内心的豪迈。再者,《后杞菊赋》中“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一朽”的句子源出于《庄子·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服胡麻赋》中“譬之膏油,火之所传而已耶”引自《庄子·养生主》“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其次,庄子对苏轼深厚的影响,还表现在苏轼作品对庄子哲学“理”的延续。苏轼对庄周的“齐物”与“逍遥”体悟极深,所以不管顺境还是逆境,不管得意还是失意,他都有所收敛和节制,从而使文章始终洋溢出一种超脱旷达之感。即使豪放如“大江东去浪淘尽”,最终仍归于“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逍遥”之思想,在苏轼文章、书法中表现为纵情与洒脱,任情自在,如《石苍舒醉墨堂》中苏轼说:“自言其中有至乐,适意无异逍遥游。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这种“忘怀晚岁,则犹贤于博弈”的心境足可见苏轼对逍遥的恣意。


  《庄子》哲学的核心是“天道”说。他认为,自然界中一切可见的事物都是从宇宙本体——天道中诞生的,宇宙万物相对空间内是永恒的。世间万物的变化,草木荣枯,生老病死,阴晴雨雪等都是天道运行的结果。因此,宇宙中一切有形无形的存在之物,无论是山川、河流、鸟兽、鱼虫,包括人类在内不论名称种类,形态差异,存在时间长短,都是没有本质差别的。万物缘于“道”归于“道”,与道共存。从这个角度来说,生存与灭绝、大小与长短没有区别。《前赤壁赋》中,苏轼以“水与月”作喻,通过探寻水与月的关系去消减客人内心的消极,主客一问一答间,因曹孟德“而今安在”引发的悲思也逐渐消逝。这其实仍是苏轼由《庄子》中得来的体悟。《庄子·秋水》中探讨黄海之水与北海之水的大小时,通过北海若的“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批判了河伯的“自多”。明月一直有阴晴圆缺,江水却不曾一刻停止。江水的流逝与明月的盈亏,都是“天道”运行不息的展现,它们作为“皆出于机,皆人于机”的“道”,是永恒存在的。


  同理,苏轼谪居黄州的第三年创作的《定风波》也是庄周“顺安天命”和“相对”哲学观的再现,体现了苏轼在困境中仍保持自我的超强心志。这首词的尾句“一蓑烟雨任平生”中的“任”体现了《庄子》“顺安天命”的哲学观。“料峭春风”可以看作让诗人陷入此等境地的乌台诗案,“吹酒醒”乌台诗案让他从以前身处的名利场解脱出来,使他的生命发生了转向,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尾句更是尽显道家智慧,体现了苏轼的旷达和可爱。乌台诗案的被贬已经过去三年,这三年似乎比之当年被贬永州的柳宗元还要沉重。如果说“始知西山之异”让柳宗元从政治漩涡中剥离,那么“赤壁泛舟”就是苏轼凤凰涅槃的节点。


  庄子认为,人要顺物自然。在苏轼坎坷的为官生涯中,正是领悟了这种思想,加上随遇而安的性格,才能身处蛮荒而平和处之,甘之如饴。跳脱世俗功利的束缚,顺意人生的平和,于物化之外寻找心灵的宁静,最终如柳宗元般走出了政治失势的阴霾,开启了旷达的人生。


  在《庄子·齐物论》中,庄子首次提出了“吾喪我”的概念。这里的“我”是虚无的我,“吾”才是本真的我,“吾丧我”正是由虚无回归本真的过程,是“物与我”合一的境界。这与见过“西山之异”后的柳河东“心凝形释,与万物冥合”的意境是极其一致的。“吾丧我”就是“冥合”。《庄子·齐物论》中,庄周梦蝶之典当与苏轼撰写《定风波》时的心境融合,“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俄而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这时的苏轼也仿佛庄周梦蝶,栩栩然,翩翩飞,心中既没有晴天,也没有风雨,他已经超越于风雨之上了。许我“一蓑烟雨”,任平生恣意,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王国维在其诗评名著中写“无我”怕也是“物化冥合”,而这时的苏轼,既已“物化”,就再也不是写《凌虚台记》时年少轻狂的苏子瞻了。


  四、结语


  纵观苏轼的一生,我们不难发现庄子的哲学思想在他生命和作品中的展现。被贬黄州,是庄子的“顺天安命”哲学带他走出了阴翳;妻子病逝,是庄子的“方箕踞鼓盆而歌”让他放下了“不思量,自难忘”的巨痛;被贬惠州、儋州,是庄子的“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带他回归了生活的平和。总之,正是有了庄子哲学的加持,浮华落尽,苏轼淡然、超脱、放达。即使时臻垂暮,那个或梦幻、或狂放、或温润、或遒健的身影才是真的“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东坡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