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古苍郁,奇宕洒落——樊波先生的国画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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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15-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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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周睿

随着80 年代大美学的热潮渐趋退却,学人们纷纷转向各自的专业美学建树,在西学风涌、后现代解构思潮和先锋艺术甚嚣尘上的时代,以叶朗先生及其弟子为代表的中国美学和书画美学一脉,历经30 余年的艰苦开掘和默默耕耘,不断发扬国学的人文内涵和真精神。樊波先生承师门复兴传统之大任,既深入史料勾玄抉微,又纵横捭阖总其大要,不仅在中国书画美学理论领域卓有建树,贡献了《董其昌研究》《中国书画美学史纲》《中国画艺术专史——人物卷》等力作,而且还坚持将传统书画理论之精髓转化到自己的国画实践中,探索锤炼,终于在天命耳顺之年呈现出格调高古苍郁、个性奇宕洒落的成熟面貌。这种学术理论与艺术创作互相沾溉、激荡而回旋上升的光明境界,也许正是樊波先生在经年周匝往复的苦闷、郁结和困惑中的豁然飞跃。他的作品不仅是书画美学理论指导实践的结晶,更是对当代画坛中国主体精神的示范。在这个追新逐异、名利至上的浮躁时代,在西方中心论潜在压抑着中国传统精神的氛围里,我们面对这样的山水,还能找到一种苍劲的抗衡力量,一种雄奇磅礴的理想激情,一种睥睨庸俗的傲岸豪放风骨。

樊波先生的画具有强烈的高古气质,这源于他对书法传统和文人画传统中雅正一脉的自觉学习和深入吸取。其实,传统最优秀的基因和技术难度,都隐藏在这尺楮锋颖中,碑学和帖学所达到的最高运笔境界——“高韵深情,坚质浩气”(刘熙载语),将笔性的训练最终演化成心性的升华,援此笔调融入绘画造型,自然赋予了山水花鸟人物以个性的风神和丰沛的情愫。樊波先生多年临习米芾、赵孟頫等宋元诸家书法,又融贯碑学的金石气质,线条坚韧挺拔,气势饱满,骨法用笔的果敢自信,让他在学习山水传统时更具主体性和抒情性。他以董其昌山水为门径,上追宋元山水文脉,下溯明清“吴门”及“四王”、石涛、八大诸家,积累树石烟云之造型素材,探索构图之门必机,皴法之灵奥,最终改造了玄宰笔意和面貌,呈现出苍郁奇宕的自家风格,他对文人画多样的传统作了符合个性和时代的选择。

文人画追求其实一开始就呈现出阴阳两种审美气质,在荆关、王蒙、吴镇那里表现为雄浑奇险,在“董巨”“李郭”以及黄子久、倪云林那里则是冲淡秀润。但明代似乎更侧重发展后者,虽然“吴门”初期在沈周作品中还蕴藏着浑厚之气,到“吴门”后学则一味地追求静气,崇尚优雅细腻的艺术风格,温软之风流行,使文人画发展陷入柔靡因循的困境。清初“四僧”和“四王”从不同的方向振疲起痹,济之以雄奇与古厚,都是要恢复山水画阴阳和合动静互生的浑沦之气,彰显山水画的天道精神和个性才华。清代金石学家吴大澄云:“从来嗜画者往往好淡逸而不喜浓重,而有识者又以古厚苍老为贵。”明代程邃,清代石涛,还有梅清、梅庚为代表的宣城诸家,都以一种苍劲豪放的笔调打破沉空滞寂,创造出风云动荡的奇山异水,呈现苍莽奇宕、豪视一世的气势。而现代诸大家如张大千、傅抱石的成功接续,更坚定了樊波先生以动治静、以个性挽陈腐的山水之路,这是从山水画内在发展理路上的继承发扬。

从个性及时代经历而言,樊波先生兼具哲人和艺术家的气质,把追求美的境界与体道的境界合二为一,冷静的思辨与蓬勃颖悟的艺术感情往往互为催生。博学中历练的识见,让他在阔达中葆有耿介,豪放而不失卓厉。他敢于针砭谬误,对群盲愚顽有狮吼棒喝的勇气和霸气,这样的个性与风骨,恰能在哲学气质强烈的传统山水人物画中找到共鸣。作为50 年代学人,樊波先生既经历了建国后最艰难困顿的时期,又曾在80 年代激越的理想主义风潮中热烈求索,当90 年代拜金主义和消费狂潮席卷而来之时,他没有彷徨,孤行介立,沉潜于传统的清理和抉发。20 余年的孤案幽灯,披沙拣金,切磋琢磨,在“四王”和董其昌备受争议和冷落之时,在众毁烁金的压力中,孤怀守月,据理力争。他不满于诸多画家对传统的肤浅诠释和怪诞图解,冷眼书画市场此起彼落的利益纷争,始终怀抱对传统品格的虔诚和热情,以振兴古画之道为己任。这些都需要一种内在的人格力量来恪守坚持、抵御颉颃,个中况味,盘桓于心。梁启超在《过渡时代论》中写道:“生气郁苍,雄心矞皇。”这个时代,虽然已经退却了那一代豪杰的悲愤之情,却不能失却雄心和生气。樊波先生要通过山水烟云把理想豪情和一腔块垒宣发出来,要以奇宕的气势续接这份知识分子的雄心,自然不会选择淡逸平和的文人画传统,而以雄浑苍郁为当行本色。

樊波先生曾自题画云:“玄宰妙意,参之己法,纵横挥写,毫无凝滞矣。”这种纵横无凝滞的己法,经历了漫长的探索磨练,在董其昌的温雅与自身个性的郁勃中反复纠结,最终脱胎而出。首先就表现在奇宕的皴法上。传统的披麻皴和解索皴,多以单纯的中锋呈现山石的静穆柔和,而樊波先生的皴笔以中侧锋连续拧动翻转,呈现出起伏跌宕、旋曲而上、虬结纵放的态势,让直立静态的山峦产生风起水涌、波谲云诡的效果。宋代曾巩《访石仙岩杜法师》诗云:“石岩天开立精庐,四山波澜势争趋。”樊波先生把这种开天辟地之势,以略带夸张的个性手法准确传达出来。这种创造也许最得力于他对石涛画论的领悟。《石涛画语录·海涛章》云:“海有洪流,山有潜伏;海有吞吐,山有拱揖;海能荐灵,山能脉运。山有层峦叠嶂,邃谷深崖,巑岏突兀,岚气雾露,烟云毕至,犹如海之洪流,海之吞吐。”石涛的山水在形式上较少有传统文人画的渊深幽静,而常以洪流吞吐、惊风骤雨般的皴线和苔点,表现雄浑的气势和悲郁的遗民情怀。樊波先生转化石涛动荡翻飞的笔法,易湿笔润墨为干笔重墨,改造董其昌的静穆温雅,以龙盘屈郁、骏虬逶迤之势,潜在地表达出自己复兴传统的执着和抗争。金陵诗人田林曾题跋石涛《赠吴粲兮山水册》:“脱离窠臼心目空,沸腾跳跃惊游龙。莽苍之中法不失,千峰万峰如一笔。”于此看樊波先生的山水笔法,可谓与古人圆通心印。

樊波先生以同样的笔法塑形陂陀水岸、太湖丛石、苍松野乔、亭榭楼阁,无不奇趣横生。特别是太湖石的穿空斡旋,与蓊蓊古松盘绕相樛,内在的扭曲波发非常灼目,似乎要带动心灵旋转奔涌起来,而重笔勾勒出的松树枝干和松针,倔聱苍古,风神洒落,真正乃自家孤傲心胸的写照。樊波先生还常以密林群松鳞次栉比的走向,形成排宕的趋势,可以看到受王蒙的影响,但更能删繁取要,错综盘结中见疏朗洞达,复杂详密里有精神提点,造成整个画面既能涌动飞扬,激荡人心,又有一种内在收摄力,令人肃然。

除了皴法独特,构图奇险也是其精魄所在。樊波先生的山水构图大多取对角线或“S”型欹侧迤逦而上,或双峰对峙,或犬牙交错,或危岫幽谷窈然明灭,树形亦多左右斜倚参差披拂,以取嵯峨崔嵬之势。这种奇险错综却不失一贯的构图,似乎得益于他强大的逻辑思辨能力,既散得开,疏林叠嶂烟云亭阁各自精雕细琢,浓淡润燥交织安排,又抟得拢,主次分明,整体精神团结矍铄。樊波先生的画没有过分繁琐的布局和皴染,往往在大的轮廓中只有寥寥数笔提示向背和脉络,如老吏断狱,老辣准确,气势酣足。他多用半熟的元书纸作画,不在反复积墨洇墨上沉迷,更强调造型的概括和用笔的磊落,设色简练,精心点染几处即止。樊波先生曾对我说,既要虔诚师古,又不能迷信古人,陷入无止境的繁琐临摹,必须把自己在书法用笔中形成的能力和个性大胆运用于临古,抓其大要,在学习中改造,反复穿梭。正所谓“与其呕血十斗,不如啮雪一团。”(石涛语)冰雪颖悟胜于耗时耗力违反人性的苦临,具备凌越古人的雄心,才能真正激活古画的神理。

在意临古画之余,樊波先生也多有写生创作,更多活泼洒落的风神,没有迂腐,没有程式,于高古苍郁之外,别有一种淋漓恣肆的意味。近年来随着对人物画史的深入研究,他又尝试改造陈老莲、任伯年的人物画,甚而将法国安格尔的素描作品作基底,以自家笔法表现衣褶纹理及人物神态,这种尝试最终还是以凸显中国画的笔墨和品位为宗旨,其新意迭出,令人期待。

今天,国学已经走出了最困难的低谷时期,它的复兴是现代性发展寻求治弊的必然,也是信仰缺失下对心性价值的内在呼唤,依托国学精神之天道和人道所形成的国画传统,必然随之而走向绘画舞台的中心。当下的国画界,个体名利之争、狭隘肤浅的个人情感以及专业壁垒似乎还阻碍着画家洞穿时代的精神,国画的心性品质和中国主体意识似乎还显得沉寂寥落。樊波先生以其博雅之学,明辨之识,卓荦之才,身体力行,创造出古意盎然又个性鲜明的作品,将召唤更多有识之士同声相和,振兴传统,把民族最优秀的艺术形式发扬光大。

樊波

1957 年12 月出生,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美术学系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美学学会副会长,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美术家协会理论艺委会副主任、秘书长。主要著述有:《董其昌研究》《中国书画美学史纲》《时间与存在》《中国绘画风格论纲》《画中历史》《中国水墨·樊波卷》《中国人物画史》。主要展览:1986 年在南京举办画展,1987 年在上海举办画展,作品多次参加全国性美术展览。作品多次在《荣宝斋》《美术》《江苏画刊》《艺术阵线》《国画家》《中国书画》《艺术名家》以及法国《欧洲时报》等报刊发表。著作《中国书画美学史纲》荣获省社科奖二等奖,《中国人物画史》获江苏省第十一届社科奖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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