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高等教育学“危机”及发展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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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1-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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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高等教育学学科面临“危机”成为近些年热议的学术话题。然而,从建制和理智层面来分析,高等教育学建制“危机”其实并不存在。个别高校对学位点和研究机构的调整是一种正常的改革行为,并未有充分证据说明在全国范围内该学科的建制出现全局性崩溃;理智“危机”也并不存在,持“危机说”者实则是对高等教育学抱有非合理的“自然科学化”固念。从经济学、社会学、管理学等学科的经验来看,自然科学化并非解决人文社会学科所谓理智“危机”的“灵丹妙药”,人文社会学科与自然科学有所区别的知识结构和发展特点是其正常属性而非理智“危机”。故而,与其说高等教育学学科面临“危机”是一种事实判断,毋宁说是一种警示象征和推动学科再发展的话语策略。面向未来发展,高等教育学应着力于回归知识本义、聚焦中微观研究、推进技术学建设、发展特殊性理论以及构建完整学科力量,谋求新的突破。


  关键词:高等教育学;建制危机;理智危机;自然科学化;发展策略


  近年来,由于国家学科政策调整和“双一流”建设以及第四轮学科评估的实施,高等教育学受到某些影响和冲击,导致学术界有人认为高等教育学学科深陷建制和理智危机。然而,在笔者看来,认为高等教育学学科面临“危机”并非一种事实判断,而更大程度上是一种警示象征和推动学科再发展的话语策略。“危机”一说有利于我们重新审视高等教育学现状,探索其今后发展和改革的任务。


  一、是否危机——对建制和理智层面的分析


  学科的内涵十分丰富:一是学问的门类;二是组织机构;三是教学的科目。谈及高等教育学学科问题,一般是从前两个层面来理解。基于“特定学科的独特尊严和合法性的建构有赖于特定学科的理智进展和学科制度的完善”[1]的认识,人们认为高等教育学成为学科要名副其实,就需要在“制度”和“理智”方面有所建树。


  在制度层面,评判是否成为学科的显性标准是看是否建有学会、专业研究机构、大学学系、图书资料中心、出版学科专业刊物的出版机构[2]。某一学科是否有建制危机也可据此标准来判断。高等教育学早在1983年就进入国家学科目录,成为一门行政建制意义上的二级学科,并陆续在学会、研究机构等方面完成了建制。201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颁布《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形成了一级学科管理模式,并取消了二级学科建制。高等教育学成为教育学一级学科下的研究方向。身份变化触发了“建制危机”说的“火花”。2016年“双一流”建设和第四轮高校学科评估等政策的实施,一些高校选择“二进制式”的学科建设思路:要么因成为一流而发展,要么因非一流而边缘化,结果有高校撤销、调整高等教育学学位点和高教研究机构。于是,高等教育学的“建制危机”说从点点火花成燎原之势。


  但是,高等教育学是否真的有学科建制危机呢?客观地看,国家相关政策的实施并未在全国范围内引发高等教育学科的大批学系、学会和专门研究机构撤销,特别是几个影响力较大的高等教育研究机构或学系(如厦门大学、北京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并未发生撤销或调整事件,因此断言高等教育学有建制危机并没有充足的事实依据。从实践上看,30多年来高等教育学学位点和研究机构的蓬勃发展得益于我国1999年启动的高等教育扩招并由此带动的高校大发展、大改革。而如今,扩招、改革与发展进入平稳期,外界对高等教育学的专业人才需求和研究水平有了新的要求,因而有些高校对高等教育学学位点与研究机构的发展进行调整势在必行,属于正常现象。近年来国内有些“985”“211”高校对高等教育学博士、硕士招生类型和数量进行调整便是适应新时期要求的应变之举。所以,我们要冷静正视个别或者少数高校对高等教育学的调整行为,莫轻易由此断言“危机来了”。


  相对于学科建制这一“有形学科”来说,研究者们更关注理智上作为知识体系存在的“无形学科”的建设和发展。是否能成为学科以及学科是否有危机,更大程度上是从“无形学科”这个层面来理解的。如果这一层面有问题,对学科来说才是致命的。对高等教育学来说,质疑它有理智危机的观点其实在该学科形成建制前就已存在。正如有人认为:高等教育学没有形成一个坚实的学科基础,没有确立自己的方法论,没有建立得到广泛认可的理论[3](以下简称“三没有”论)。后来国家采用一级学科管理方式将高等教育学作为教育学一级学科下的研究方向,以及少数高校撤销高等教育学学位点和研究机构,更让一些研究者将其归因于这一言论。


  可问题是,什么才算是高等教育学坚实的学科基础呢?——是该学科形成了较为封闭的知识壁垒,非经过系统规训的专业者不得进入,还是说该学科必须形成广博的知识体系,并能不断吸收其他学科的知识?什么才算是自己的方法论呢?——是单方面宣称某种方法为其独有,还是要所有学科都公认该方法为其独家所有?要怎样才算是有广泛认可的理论呢?——是形成了逻辑自洽的理论并得到学术界的全体认同,还是说理论要对现实发挥功用并被实践一线认可?可以说,“评估框架的缺失产生一个尴尬,类似‘学科研究落后于实践需要,没有充分发挥理论的指导作用’的说法三十年前就可以找到,似乎成了学科反思的固化标签,从而失去了评价和诊断价值”[4]。显然,判断理智层面是否有危机的标准似乎比建制层面的标准更为复杂、笼统,更缺乏实践操作性。


  鉴于此,笔者选择另一种相对容易操作的方法来分析高等教育学是否存在理智危机。在库恩看来,当原有的理论无法解释学科主要问题和重要问题的时候,那么就发生理智危机,导致范式革命[5]。当我们用库恩的观点作为方法论来判断高等教育学有无理智危机时,可以发现,作为高等教育学应该回答的主要问题或重要问题——高等教育是什么?高等教育现在怎么样?高等教育应该怎么办?——已有理论显然有能力给予回答和解释。举例来说,高等教育学首先提出的教育内外部关系规律理论就为高等教育“应该怎么办”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对其它比较重要的问题,如大学职能、高等教育的功能、高等教育与经济社会的关系等,高等教育理论也能给予系统回答和解释。就此而言,高等教育学并不存在理智危机。事实上,高等教育学已在学科体系构建、高等教育规律研究、学科性质探讨等方面产出丰硕成果,并在服务国家高等教育发展战略、促进高等教育观念更新、服务高校人才培养改革实践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6]。因此,笔者并不认同高等教育学“三没有”论,也不认为高等教育学存在理智危机。尽管高等教育学还存在一些问题和不足,但其不足以成为所谓的理智危机。


  当然,也许仍然会有人认同高等教育学“三没有”论,认同高等教育学存在理智危机,也就是认为高等教育学缺乏科学性。其理由是,他们认为高等教育学不具备如自然科学那般的科学性,因此他们迫切要求高等教育学走“自然科学化”道路,希望采用科学实证研究方法来根除理智危机。然而,把自然科学作为比较对象可能缺乏合理性,更重要的是,追求实证主义的自然科学化路子也并不完全适合人文社会学科,难以化解多数人文社会学科常被质疑的理智危机。对此,我们可以考察相关人文学科的情况来分析。


  二、高等教育学能够学到什么——人文社会学科科学化的反思


  经济学、管理学、社会学在学科发展过程中采用了自然科学范式,试图以此证明自身的科学性和提升学科威望,力争与自然科学平起平坐。但实际情况是,自然科学化道路并没有使它们自身更科学,并摆脱理智危机指责。


  经济学常被评价为学科王国中理论体系比较严密的社会学科。它以“商品”“需求”为逻辑起点,建构起前后一致、逻辑严密的理论体系,并且引进了数学这一精密的研究方法。高等教育学在发展过程中曾一度以经济学为标杆,试图寻找本学科的逻辑起点,建构一个体系严密、逻辑自洽的理论体系,由此可见经济学的学科影响力。然而,即便经济学走的是自然科学化道路,而学界对经济学理论和方法的批评似乎一直没有停止过。“经济科学是最精确化和最形式化的人类科学,但是经济学家们很难在他们的预言上取得一致,而这些预言又常常是出错的。为什么?因为经济科学自我孤立于与它不可分割联系着的人类和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此外,经济科学还不能思考不能量化的东西,也就是说人类的热情和需要。因此,经济学同时是数学最先进的和人文上最落后的科学。”[7]其现实情况也的确如此。人们发现,追求实证的经济学并非总是能够有效解释和解决实践中的经济问题而令人满意,即便是诺贝尔经济学家也难以构建其成熟的理论模型,精准预测经济发展走势。新世纪以来,给经济学当头一棒、引发经济学最大危机的恐怕就是2008年金融危机事件。危机爆发前,经济学没能进行预测预警;更严重的是,危机爆发后,经济学也无法为政府提供应对危机的理论框架。经济学因此受到批评:“经济学家已经把经济学变成了与现实世界相脱节的学科,对经济学家狭隘的培养——即只关注数学技术工具和构建无约束的正式实证模型——成为了我们这个职业失败的主要原因。有些经济问题的判断只能在文学或历史的濡染下才能获得,而正规数学模型是无法将其准确表达的,而这应是正规经济学教育的本质部分,但却被世界上大部分前沿的经济学研究生教育所遗漏。由于全球经济的错综复杂,需要更广泛意义上的模型和技术,它应当更注重事实,关注历史、制度、心理学和其他因素。”[8]可见,对实证主义方法和“理性”过度追捧,而对回答和解决现实问题无力,成为此次经济学危机的主要原因。


  社会学走了自然科学化道路也没有使该学科发展一帆风顺。孔德在1839年《实证哲学教程》一书中提出社会学的概念,并将其分为社会静力学和社会动力学两类,前者研究人类社会保持稳定秩序的规律,后者研究人类社会变化和发展的规律。之后,社会学逐渐发展。在孔德和涂尔干看来,社会学是研究“社会事实”,因此要像“科学家”研究自然一样严格研究社会现象,采用科学实证主义研究方法。这种范式一度统治着社会学,成为该学科发展的主流甚至唯一范式。与之不同,狄尔泰、韦伯反对科学实证主义。他们指出,社会学要试图对社会行动作出解释性研究,做不到像自然科学那般科学和客观,所以要坚持人文主义。虽然人文主义最终没有取代科学实证主义,科学实证主义在社会学中也并没有退场,但社会学至少不再是科学实证主义当王称尊。最终,在知识领域,科学哲学家正在创立多元化的、更具实践意义和人文关怀的知识理论;在社会文化领域,作为意识形态和文化霸权的科学主义正在走向终结;在学科思想领域,作为学科基础的普遍主义追求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9]。令人感到困惑的是,社会学最终采用了科学实证主义和人文主义范式,但也出现了所谓的理智危机。20世纪90年代末,学界对社会学的质疑是:其缺少应有的学科地位、统一的研究范式和系统理论等。进入21世纪,社会学又遭到批评:研究范围和边界日趋模糊化、社会学逐渐被文化研究和多元文化论代替[10]、不确定是否有一个共同的理论核心[11]。可见,自然科学化并没能解决社会学的理智发展问题而令学科不受指责。反过来,这令我们不得不深入思考另一个问题,即在社会学推进自然科学化后,社会学仍存在的上述遭到批评的问题,究竟是知识危机、理智危机,还是属于该学科的特性或本然知识状态呢?


  管理学出现了人们经常所指的学科危机,原因不是该学科没有自然科学化,而恰恰是自然科学化导致其陷入危机。管理学的起源可追溯到泰勒、法约尔等人。早期,管理学科依附于商学院。二战时期,管理学以独立形式在大学内完成组织建制。1941年美国管理学会成立。1958年美国管理学会创办专门期刊《AcademyofManagementJournal》。自此,管理学正式建立了。“当管理科学首次出现时,管理人员曾为之欢呼。从那以后,出现了一种崭新的职业——管理科学家。他们有自己的专业协会,有自己的学术杂志,在大学、商学院中有管理科学这门学科。但是,管理科学却使人失望,迄今为止,它未能实现其诺言,并没有为实际的管理工作者带来革命性的变化。事实上,很少有管理人员重视它。”[12]为什么会如此?管理学的研究者“希望通过移植科学化方法来解决管理中的问题,他们的理想是使管理学达到类似于纯粹自然科学那样的规律性,然而,他们的这一设想目前看来并没有实现。尽管管理科学研究者对每一个具体问题的研究是‘科学’的,然而他们将实证方法无限制推广,却是‘不科学’的——因为‘管理现象的普适性’这一宏大命题是无法被证实的。”[13](P1419-1437)显然,管理学采用自然科学化方法寻求普适性规律难以如愿,甚至使它的发展误入歧途,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实证主义看来应该被摒弃的个人理解,恰恰是管理知识的精华所在,管理必须注重独创性而不是普适以至于平庸的所谓科学规律。”[13](P1419-1437)所以,20世纪末管理学“科学化”道路开始解构,管理学进入“多元范式”共存时代。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的初步结论是:第一,人文社会学科即使在形式上拥有严密的理论体系、科学的研究方法,但也会发生学科危机。其危机不仅来源于过度的自然科学化,无视人文主义,而且更大程度上来源于理论无法解释和服务实践,特别是对重大现实问题的解释和解决完全不起作用。经济学的例子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第二,人文社会科学可以有自然科学化的行动尝试,但采用科学实证方法并不见得能充分保证学科更有科学性,并使它永远远离理智危机的指责(估且不论这种理智危机是否是真的危机)。社会学、管理学的自然科学化进程就证明了这一点。第三,人文社会学科中的“解释性理解”研究具有科学性,即便这种解释不具有普适性,但对于学科发展是十分重要的知识。这类知识往往可以成为该学科的独特性知识甚至是核心知识,也是解决某些现实问题的最有力的“武器”。第四,人文社会学科可能并不存在统一范式以及知识构成“铁板一块”的特点。如果承认“解释性理解”具有合理性的话,那么,知识构成必然是多元的、情境化的甚至特殊性的,就不可能形成回应不同情境和问题的统一范式,也不太可能形成结构连贯、前后紧凑的知识结构。第五,人文社会科学似乎并不存在独有的方法,管理学、社会学等学科均是兼取多种研究范式的。


  当我们用上述研究结论来观照、思考高等教育学的所谓理智危机问题时,我们有理由相信,提出高等教育学“三没有”论充满言过其实、求全责备的色彩,是不太公允和适宜的,其背后是对“高等教育学走自然科学化道路”的过度盲从和迷信。但这种追求并不一定合理,也不见得真能使高等教育学摆脱质疑的困境。上述相关学科的经验间接地证明了这一点。


  事实上,当我们细细品读托尼·比彻的《学术部落及其领地——知识探索与学科文化》[14]一书,再系统地观察现代科学发展的特点时,我们不难形成这么一些认识:一是学科与学科之间不具有可比性,不要用自然科学的标准来要求人文社会学科,所以也不要用所谓的“科学”标准来要求高等教育学。高等教育学属于人文社会科学,这种性质决定了其无法用科学实证主义来证明科学性,其实也没有必要以此证明。当然,我们不反对高等教育学可以采用实证研究方法,但要警惕过度使用该方法导致的“统计主义”弊病[15]。二是高等教育学的理论体系并非“逻辑严谨的系列观点,就像我们做拼图一样,每一个新的学术发现都天衣无缝地镶嵌进这幅图画里”,而是“各种观点链接松散,没有很强的关联性,没有很强的整体发展框架”[14](P33)。不仅高等教育学如此,多数人文社会学科的知识体系也是如此。如果以此作为论据来质疑高等教育学理论不成熟、不成体系,缺乏科学性甚至存在理智危机,那么显然是一叶障目的行为。三是高等教育学没有必要寻找所谓“自己的”研究方法。当前处于多元方法时代,唯方法主义已然与现代科学发展不相适应。四是高等教育学发挥了服务实践的功能,彰显了“有用性”,迄今并不存在无法解释和解决高等教育重大现实问题的危机。但是,当我们将高等教育理论知识转化应用到实践中去时,可能无法规避因环境、条件等因素而导致应用功能不大或不太显现的问题。因此,要深入分析,弄清问题所在,而不要简单地对高等教育学作出“无用”的结论。


  综上所述,所谓的高等教育学存在制度和理智的双重危机是不存在的。与其说“危机”是一种事实判断,毋宁将其理解为一种话语策略,其目的在于让研究者们从高等教育实践研究、政策研究中分出精力,致力于学科建设的基本理论研究,让研究者们审视和明晰高等教育学的现状,深度思考和系统谋划其未来发展。


  三、未来发展着力点——对高等教育学的若干建议


  虽然高等教育学不存在建制和理智层面的危机,但不可否认其存在一些不足,比如建制层面抱有“学位点多、研究机构多就是学科强大”的发展观以及过分偏重宏观研究、忽视技术知识发展等。未来高等教育学要针对其不足来谋求发展,加强建设。


  (一)回归“学科属于知识范畴”的本原


  从本义上看,学科与学问、学术等同。就此而论,作为一种知识体系的“无形学科”比作为一种组织建制的“有形学科”更为重要。在高等教育学发展过程中,我们似乎过分执拗于“有形学科”的建设,而相对忽视学科在更大程度上是指向知识层面的意义。如果知识没有发展,特别是缺乏新知识、新理论的产生,那么,建制层面的繁荣发展就是“空心化”的学科发展。因此,学科建设中的首要工作是推动学科的知识发展。在国外,高等教育研究主要围绕四个方面的主题:(1)定量与结构方面,例如入学与录取、高等教育的多样化;(2)与知识、学科有关的方面,例如学科与跨学科、教学与研究;(3)与人相关或与教学有关的方面,例如考核与考试;(4)组织和行政方面,例如规划、管理[16]。在我国,高等教育研究者主要围绕着高等教育基本理论(如高等教育的本质与目的)、教学论、课程论以及高等教育体制来构建本学科的理论体系。近些年,学界对高等教育大众化和普及化、一流学科、学术职业、教师发展等主题也进行了系统探讨。面向未来,高等教育学要继续在上述研究领域着力,并有意识地深耕以下研究点:一是国际高等教育研究的主流话题,例如教育质量、教育公平、教育多样性;二是我国高等教育改革与发展的热点话题,例如“双一流”建设、普及化高等教育、应用型本科、本科职业教育等。


  (二)聚焦中观、微观研究


  1978年改革开放,特别是1985年《中央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颁布后,我国高等教育发展翻开了新篇章。这一时期,刚刚完成建制的高等教育学亟需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因此高等教育研究聚焦于宏观层面,呈现出“趋向热点”“服务政策”的研究特点。80年代中期,“商品经济与高等教育”是热议话题;90年代初期,“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高等教育”成为新的讨论对象;90年代后期,“知识经济与高等教育”备受关注;20世纪末,“21世纪高等教育发展”成为热点选题;进入21世纪后,人们又开始讨论“WTO与高等教育发展”[3]。在我国,2004~2014年间对高等教育大众化、改革与政策、全球化与国际化等主题的宏观研究多,对专业与课程、教与学、教师与学生等微观主题的研究开展得少[17]。在欧美国家,2000~2014年间高等教育研究主题聚焦于知识与学习模型建构、学习绩效、高校教师专业发展等微观话题[18]。我国以宏观研究为重和欧美国家以微观研究为重形成了鲜明对比。当下,高等教育学要发挥更大功用,需要找到更坚实的实践基础。很明显,我国高等教育改革实践已从宏观层面转向中微观层面,从中观层面如何用好办学自主权以及从微观层面如何有效开展人才培养改革等成为高校亟需探讨的理论难题,诸如“课堂的低头族、宿舍的键盘侠”等教学管理实践中遇到的具体问题更急需获得有效的解决对策。因此,中微观研究应成为今后的研究重心。


  (三)大力发展实践高等教育学


  德国布雷岑卡把教育理论分为教育的科学理论(教育科学)、教育的哲学理论(教育哲学)、教育的实践理论(实践教育学)三类[19]。依此论,高等教育学可分为高等教育科学、高等教育哲学和实践高等教育学。长期以来,我们对学科存在理论性、知识性的偏狭认知,将学科、学术等同于理论知识,工作方案、实践报告往往被视为技艺,与理论、学问、学术无缘。再加上这些方案、报告并非以学术论文为形式存在,使得那些具有实践性、应用性的行动研究成果被剥夺了进入学术圈的权利。正是这种狭隘认知,使高等教育学长期以来偏重于高等教育科学、高等教育哲学的建设,而对实践高等教育学的建设不太重视甚至忽视。美国学者博耶提出“教学的学术、探究的学术、应用的学术、整合的学术”的多维学术观对高等教育学具有借鉴作用。既然能把传统上定义为技术范畴的“教学术”视为学术,那么,也应将实践层面的高等教育活动技术视为学科、学术的范畴。因此,必须进一步发展实践高等教育学。可喜的是,作为实践高等教育学的表现形式——院校研究在我国方兴未艾,今后应进一步强化发展。特别是,要尽可能生产出诸如赵志群的《职业教育工学结合一体化课程开发指南》①、谢里等人的《高等教育战略规划》②这类突出技术性和实践性的研究成果,以期更直接地服务于高等教育实践。


  (四)加强发展非普适性的特殊理论


  我国高等教育学是作为学科来建设的,“以本质主义思维方式作为指导思想,并以学科理论体系建设和建立精确、可操作的研究结论作为自己的价值追求”[20](P35-40)。但是,高等教育学显然与经济学、社会学、管理学一样,具有人文属性,需要遵循“非本质主义,坚持特殊主义原则,认为认识事物的独特性更有价值,这种认识是不可重复的,因为它的发生与认识的场景联系非常紧密”[20](P35-40)。事实上,学科的知识发展是普适性理论和独特性理论的齐头并进,是两者相互印证后的融合发展。在过去,我们偏执于前者而忽视了后者;今后,对此种畸重畸轻的现象要进行纠正。在当前高等教育大众化和即将到来的普及化阶段,多样性、特色化成为高等教育发展和改革的最强音。鉴于此,各高校寻求解决问题的具体方略和个性化对策成为迫切需要。所以,我们需要发展高等教育的特殊性理论,研究探索有效解决具体问题的个性化方案。


  (五)构建完整的学科发展力量


  高等教育研究者有六类,分别是以系和学科为基础的长期研究者、以系和学科为基础的临时研究者、以主题和高等教育研究机构为基础的学术性高等教育研究者、应用高等教育研究者(政策研究者、机构研究者)、高等教育咨询者、高等教育实践反思者[21]。在过去,我们虽然不至于忽视除了以系和学科为基础的长期研究者之外的研究者,但我们也无意拔高他们的地位和作用;我们有时还以是否接受过高等教育学专业规训为标准,有意无意地将其他类型的研究者排除出主流研究群体圈,而自诩受过学科专业规训的才是真正的学科人;我们也似乎有意或无意地将交叉研究领地的研究者排除在圈外,只在需要他们时才高看一眼。例如,我们通常把研究高职教育、外国高等教育的研究者分别视为职业教育学圈内人、比较教育学圈内人而非高等教育学圈内人。上述定位和行动明显限制了高等教育学的学术力量,令学科建设陷于“孤军奋战”。今后,以系和学科为基础的长期研究者要坚守学科的学术立场和履行学术责任[22],团结其他类型的高等教育研究者,壮大学术力量,发挥不同类型的研究者在学科建设和教育实践中的作用,共同承担起推动高等教育学学科发展的使命。


  四、结语——超越“危机说”之道


  “学科是‘双一流’建设的重心,学科的培育与治理是我国大学迈向世界一流行列的关键。”[23]高等教育学在服务我国高等教育事业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当前高等教育学的“危机说”显然不是一种事实,而宜作为话语策略来理解。未来,这种不是真正事实的“危机说”依旧可能持续呈现,或者高等教育学也会发生如经济学一样的已有学科知识无法解释现实问题的真正理智危机。但是,高等教育学只可能出现发展调整,而不可能因“危机”走向消亡。因为只要存在高等教育,就必然要有高等教育学的存在,这可能是最朴素的答案,也是最有力量的答案;可能是缺乏论证的答案,也是不需要论证的答案。当然,高等教育学要超越真、假“危机说”,可为的永恒之道就是:致力于知识发展和更好地服务实践,推动建设具有中国特色、世界水平的教育科学理论体系,不断提升教育科学研究质量和服务水平[24];而不必去和其他学科比较学术地位的显赫和影响力的大小,因为学科王国先天存在着差序格局且不断发生学科位次变化;更不必自我否定学科存在的合理性,对学科发展持悲观态度。当高等教育学“知识发展创新”能力和“知识应用服务”能力足够强大时,其他学科的研究者和普通民众便会自然而然地尊重它,而较少质疑和否定它。现实中,人们认为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是大学中的翘楚,很少质疑和否定它们,但是牛津大学、剑桥大学从不自我宣传自身的高贵,而一心专注于自己该做的事。我们的高等教育学应该从中汲取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