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囚徒到天地心灵的黑白思考——马启代《黑如白昼》品评

  • 投稿二哥
  • 更新时间2015-09-21
  • 阅读量761次
  • 评分4
  • 46
  • 0

牛殿庆[宁波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浙江宁波315100]

承蒙诗人马启代的厚爱,新近由线装书局出版的新著《黑如白昼》,已赠我几个月了,看到它就读上这么几首,每次都被那诗句牵引着,额头几乎拧出汗来,这汗一半是黑色的思索,一半是白昼里艳阳下诗美的陶醉。这“黑如白昼”是什么?是没有白哪有黑,是没有黑就没有白的黑白辩证法?是艺术之光折射的对人生社会的思索。这样说来自然繁琐,那暗夜里的万家灯火,正是我们惯常的比喻:黑如白昼。这样就多了温暖和希望。

文学是一种圣洁的艺术,诗是文学中的文学,是顶尖的艺术。必须以一种参禅的心境写诗,必须以一种朝拜的虔诚读诗,写诗缺了禅悟的心,诗就没有了宏阔和温暖;读诗没了虔诚的朝拜,就无法领略诗的柔软与深刻。马启代的诗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参禅悟心的机会,在这个写诗比读诗的人还多的时代,在这个红尘肆扬、浮躁无根的年代,马启代的诗是个特例和意外,在这个诗歌完全迷失的时代,他的诗却有自己对生活的判定和命名,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把灵魂放在哪个高度,知道用诗的语言把心引领向何处,他对这个时代的黑白思考就注定了他的诗的来路和方向,他的诗在黑暗中疼痛,在疼痛中涅槃与重生,也许这是对黑白思考的最好诠释:黑是生命的背景,白是未来的蓝光。

诗人马启代这本集子所收入的诗均写于2011年元旦到2012年底。时间标注到“日”,极为详细,地点均为“泰山”,泰山是古代帝王祭天的地方。《黑如白昼》是诗人以一个“诗囚”的身份,在泰山炼狱般的生活境遇,是在心灵深处对泰山天地万物的一种祭拜。炼狱即涅檠,这《黑如白昼》的释义也应该包含这个意义——黑的炼狱,白的涅槃重生。

这种关于黑白的双色艺术孤独的思考,思考的孤独,是如何表现的?我想应该有这么几点考虑:

一是在“我”和万物的对话中,表现孤独。“——只有风,隔着铁窗和判决,给我说话/天空无云,阳光和风一定非常孤独”(《天空无云,阳光和风一定非常孤独》)。这里诗人置身在黑暗中,把自己完全融人到面对白昼的万物中去了,风、云、阳光是他的伙伴,“我”也是他们的伙伴,“我”是物,物是“我”,物我同在的境界,也就是物我两忘的境界。到这里我终于理解作为泰山“诗囚”的诗人,能够这样“三生炼得浩然气,抛却浮名作诗囚”(《许多年,我为诗找一个家,其实它一直在我心里》)的坚强、乐观、豁达的生存哲学,这应该首先感谢诗这个媒介了;其次应该感谢诗人作为泰山之子与山的相濡以沫,和谐共处,与泰山天地万物的物我两忘。“那些去南方串门的云朵、飞鸟/以及绿叶和花朵,忘了回来/我听到阳光和风在天上走动”,这种以动写静,以物喻人的写法,彰显了诗人孤独中对美好事物的期待,也是对美好未来的期待。

二是对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的赞美,可以理解为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对自由的渴望。诗人写星星“北斗七星,七个裸体的小孩,一直望我/那么干净的眼神”,“裸体的小孩”即为赤子,老子曾赞美“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还说“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这是得道之人达到的境界,也是一个赤诚的诗人应该达到的境界。所以,诗人还说“星星,泰山上的灯,哪一盏是你在望我”,这是孤独者的渴望。他写各种各样的风,“春风只在它耳旁,说了几句温柔话/这位老先生,就迫不及待地返老还童/冒充多情的样子/不知趣地吐出绿来”,这是温柔的春风,生机勃勃的风。“风不停地吹/直到把一湖的波纹吹进我心里……风不停地吹/再吹/天空,我将把这些皱纹还给你”,这是奇妙和力量的风,是魔力的风,能把皱纹吹开,可见诗人想象力的奇特。在另一首诗《一阵风把我吹回童年》巾,风的这种力量更加强大:“一阵风把我吹到中年/岁月涌过来,被礁岩撕得粉碎……一阵风把我吹回童年/我已无法再退。世界,我要生长!”这种力量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的,因为没有任何理由,任何势力,能够阻止成长的力量。“世界,我要生长!”这一声喊出了巨石下平凡的小草。还有那成熟的风,“这是秋天,风压在监狱的上空,不断成熟/一枚胚胎爆芽的声音/让天地颤栗”;还有那邪恶的风,“活在风中,我一直与风/较劲,撞头/直到把风碰得喊疼,落荒而逃”;还有那凶恶的风,“天空的伤口上/有风的队伍在集结//天空的痛是风咬出来的/风的影子,在天空自由地生长//天空,长满了风的牙印……”纵观这本集子,写风和阳光恐怕是最多的了。

三是诗是“我”的生命,万物是“我”的代言人,是心灵的白昼。是什么支撑起了泰山“诗囚”两年炼狱般的日子?

首先是诗歌,诗就是白昼。“我一直在这里坚持/今天,阳光一下子照亮了我的诗行”,“诗是黑夜里活的阳光”,诗和阳光对于诗人同等重要,诗就是诗人的未来,阳光就是诗人的呼吸:“有一天,我要关闭呼吸,给阳光断电,把世界含在眼帘/我的诗句,会保存我的心跳和体温”,诗还是他的伴侣:“诗,让你受委屈了,陪我坐监,不是我的本意/淮让我们志趣相投呢?”这些白昼的意象,应该为诗人欢呼歌唱。“我的诗行里又飘荡起雪花,轻柔,凛冽/还伴着呼呼的小北风”,季节在诗人的诗里变幻交替,是诗支撑着诗人独守着囚禁的生活,诗支撑着诗人的每一天,每一天的天地万物都会飘进诗人的诗里与之相依为命。“——风走过三遍,就是霜,再走,就是漫天的雪花/一直走,我知道百花就要开了”(《我双手攥紧了那句谶语,怕风生雷动一直没有打开》)。季节还在诗人的诗里变换,在另一首诗里我们可喜地看到诗的收获和庄稼的收获一样可贵:“熟透的黄金已颗粒归仓,秋风累了/熟透的词汇也趋向内敛”(《我的诗行里又飘荡起雪花,轻柔,凛冽》)。卢克莱修说:“心灵中的黑暗必须用知识来驱除。”(《物性论》)诗囚的心灵黑暗必须用阳光和诗来驱逐。

其次是天地万物生态和谐。诗人以泰山之子的情怀,以参禅祭拜的虔诚,以平等和谐共处的生态观,面对置身囚禁的遭际,这样泰山的天地万物都被诗人调动起来了,天地人三才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和谐,诗人的心空才黑如白昼。这种和谐在《天堂里有翅膀的扑棱声》中表现得十分充分:“一只麻雀,落入树冠里//又一只麻雀,落入树冠里//许多只麻雀,落入树冠里//……松树,激动地晃了晃/夜晚也一块落了进去//——我站在树下,成为夜的一部分/几丝灯光来救我//天堂里有翅膀的扑棱声……”一只又一只到很多只麻雀在诗人的眼前落入树冠的巢穴,这大自然动植物生态和谐的一幕,让身在炼狱的诗人十分艳羡,也十分温暖。“我”和夜色融为一体,听那天堂翅膀的声音。“枯黄里浸透太阳的颜色/我恐一叶阳光的重量,把大地压疼”,这里阳光浓缩在一片叶子里,诗人奇特的想象不单在把无重量的阳光想象成有重量,而且还将无感觉的大地想象成有感觉,更重要的是天地人都有了相同的情感。

第三是对天地万物的尊重,物是诗人写诗的意象,本来可褒可贬无足轻重,诗人却十分珍视。“风,和尘是万物的形式,浮名没有体重/诗是有重量的//我和诗站在一起,历尽浮尘,迎风不倒/诗句闪耀出铁质的光芒”。诗人要把“风”和“浮尘”用到对立面,还要做一句不分贵贱的解释,足见对天地万物的尊重了。这种对万物的敬重也是对自己生命的尊重与肯定。

第四是这本集子里最重要的意象——阳光。在黑暗生命的背景中,诗人多次写到阳光:“这一缸春水,一冬天的阳光/喂养着,几尾婴儿般的鱼”(《电脑屏幕上的鱼》),没有阳光,哪有“那小嘴,举着忘忧的岁月,游来游去”的电脑屏幕上的鱼,让人羡慕的鱼。诗人是这样描写阳光和阳光的力量的:“阳光那么厚,贪婪地俯身在重峦之上/它仿佛铺开了整个世界的光/在向我一个人示威”,因此,诗人高呼:“我被震撼了,这种力量叫浩大!”阳光的力量,在诗人笔下还很司‘爱和神奇:“久雨之后,阳光正好打在那株野菊上/我分明看到它使劲摇摆了一下/整个正午都跟着晃了晃//我不知道它要说什么,连问三声,它一动不动/阳光在我头上抓了一下/我拍了拍额头,把天空拍打得直掉金子”。(《我拍了拍额头,把天空拍打得直掉金子》)因为阳光这个意象,“诗人让见惯不奇的生命和大自然的细枝末节,重新焕发出人性的温暖。”“我一直在这里坚持/今天,阳光一下子照亮了我的诗行//终于,太阳把干净的天空和属于我的蓝/统统还给了我”(《今天,阳光一下子照亮了我的诗行》),阳光不但照耀了诗人孤独黑暗的生活,还照耀了诗人健康的心灵和诗人如植物般四季生长的诗歌。我们不能简单地把阳光只看成是未来的希望,他的诗对人心抱有希望,对人性抱有希望,甚至是对自己囚徒生活抱有希望,因为那是反抗黑暗的心灵之光。

关于阳光的意象还有那么多意义包含在那么多诗意浓郁的句子里,还是采摘几句与大家分享:“冷眼观世界。阳光走过的地方水都活着/一闪一闪的眼神在说话”,有阳光走来,就有万物的灵动。“突然进来的一束阳光.照在我端坐的泰山上/我脸色宁静,牙齿咬着一座山的心事”,阳光照来,一座山一样沉重的心事,也显得不那么沉重了。阳光总是美好的和美丽的:“阳光被冰滤过,透明的冷,阳光还是阳光/有阳光的地方,就让它们去填满”,“我看到雪花站在阳光的指尖上摇晃,它桃红的唇/在天空种植脆嫩的鸟鸣”,“看那渴死也不曾闭眼的阳光卜—一我摸一摸胸口,想吐出几口绿”。

诗人马启代的这本集子,诗艺上成熟老到,结构精益求精,炼字如金,诗意练达,意境优美中饱含感伤和哲理,这是很特别的。总之,正如钱锺书总结过的:“作出好诗,得经历卑屈、乱离等愁事恨事,‘失意’一辈子,换来‘得意’诗一联,这代价可不算低,不是每个作诗的人所乐意付出的。”最后还回到诗集的最后一首诗上——《蚯蚓,是地下诗人》:“它让土地穿越身体,如诗人让黑暗穿越灵魂//……所谓精耕细作就是从泥土里打磨词语/它不以柔克刚,只以小搏大”,这是灵魂的洗礼,是黑如白昼的哲理升华。

①由于诗人大部分诗作的标题都很长,篇幅有限,文中相关诗句均出自线装书局2014年4月第1版的“长河文丛”中马启代的《黑如白昼》。

教育期刊网 http://www.jyqkw.com
参考文献

[1]牛殿庆、傅祖栋、王岩.和谐:文学的承担[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 3.

[2]钱锺书.诗可以怨[J].文学评论,1981(1).

作者:牛殿庆,诗人、作家、评论家,浙江宁波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教授。

编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