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燮《原诗>的诗歌发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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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17-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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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叶燮是清初著名的诗论家,其《原诗》被誉为是刘勰《文心雕龙》后又一体系完备的文学理论著作,其总承前代诗论,加以阐发生新,形成了一系列较为准确的诗学观点,对后世沈德潜《说诗晬语》、薛雪《一瓢诗话》,乃至曹雪芹《红楼梦》的创作,皆产生了较大影响。就其具体诗学观点来说最为重要的当是其诗歌发展论。

关键词:原诗;发展;正变;源流本末

叶燮《原诗》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继《文心雕龙》之后的第二部系统性、理论性较强的诗学专著。1它以其诗学观点的系统性、批判性成为千百年来诗话作品的集大成者,忠实地反映了当时特定历史时期的思想。清初诗坛,多承袭明代中后期之风尚,论诗或多讲复古,以唐诗为宗,而鄙夷宋诗;或承接明末之公安、竟陵两派,标榜性灵,追求幽情孤绪而走向另一极端;或求合于古人,或又求媚于今人,即所谓:“以为如是则合,为时人所尚;不如是则不合,为今人所不尚。苟合焉,则虽有昧心之作,亦敢为也,亦忍为也”;2或又高自位置,以立门户,以门户偏见而相互攻讦。据《清史列传》记载:“寓吴时,以吴中称诗多猎范陆之皮毛而遗其实,遂著《原诗》内外篇,力破其非。吴人士始而訾謷,久乃更从其说。”3正是由于清初诗坛上述的种种“劣迹”,使得叶燮对于现状极为不满,于是其创作了《原诗》,对诗歌的发展源流、正变盛衰、复古创新等问题都进行了较为详细、较为系统的阐释,力图构建一个跨越门户之见、易明可学、结构完整的诗歌理论体系,以期促进清初诗坛风气的转变。而其中起纽带作用的当是其诗歌发展论。

郭绍虞先生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中,论及叶燮时曾说:“横山论诗所以能“创辟其识,综贯成一家言”者,即在于用文学史家的眼光与方法以批评文学,所以能不立门户,不囿于一家之说,而却能穷流溯源独探风雅之本,以成为一家之言。”4王运熙、顾易生在其《中国文学批评通史》中亦曾说:“叶燮的诗歌发展论以诗歌的源流正变为核心。”5由此可以看出,一方面叶燮关于诗歌发展论的理论,乃是整个《原诗》理论的根基,是叶燮之所以能成一家之言的根本原因;另一方面《原诗》的诗歌发展论,最为核心的乃在于“文学史家的眼光与方法”——即诗歌之“源流正变”。

一、源流本末论

《原诗》开宗明义,在《内篇》(上)一开始便阐述了诗歌源流本末之“我见”,它说:

诗始于《三百篇》,而规模体具于汉。自是而魏,而六朝、三唐,历宋、 元、明,以至昭代,上下三千余年间,诗之质文体裁格律声调辞句,递升降不同。而要之,诗有源必有流,有本必达末;又有因流而溯源,循末以返本。??但就一时而论,有盛必有衰;综千古而论,则盛而必至于衰,又必自衰而复盛。非在前者之必居于盛,后者之必居于衰也。6

这段话具体来说有三层意思,第一,《诗经》是诗歌总的源头,后代诗歌的质文体裁格律声调辞句虽多有变化升降,但无论如何变化生新,它们都有着一样的源头,那就是《诗经》;第二,诗歌有源头,就必然有支流,有本就必有末,源流本末皆不可偏废,即诗歌总是相续相禅的;第三,诗歌的发展变化,就一个时代来看自然是有盛世,就必然有衰世,但从历史进程来看,诗歌之发展必然是由盛到衰,再从衰到盛的过程。并非在前者就必然为盛,在后者就必然为衰,诗歌之发展并不是一代不如一代的。

叶燮《原诗》的这一“源流本末”论的提出,正击中了以明代前后七子为代表的复古派,以及以公安、竟陵为代表的性灵派的症结所在。明前后七子论诗文,多提倡所谓“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五言必建安皇初;其余诸体,必唐之初、盛而后可”、“不读唐以后书”和“唐无古诗”等,这些言论明显地违背了诗歌发展盛衰循环的客观规律,一昧地求合古人,贬斥今人,割裂了源与流、本与末的关系。于是乎,必然溺于陈腐。公安、竟陵两派,看到了复古派的种种弊端,于是“起而掊之、矫而反之”7,对于他们的成就,叶燮以“诚是也”加以肯定。但同时,也看到了他们所走向的另一极端,即一味求新、求变,而忽略古人的客观存在,这同样也割裂了源流本末之间的关系,于是不免溺于偏畸之私说。

由此可知,叶燮对于历代诗歌的发展变化,有着文学史家的眼光,他既不一味地求合古人,也不极端地抛却古人,避而不谈。而是十分具有辩证思想地认为,诗歌之发展是相续相禅的,不能割裂古今之间的联系,只谈古人之盛,或只谈今人之佳的观点都是有失偏颇的,正如其所言:

而于汉、魏、初盛唐亦然,以为后人必不能及。乃其弊之流,且有逆而反之:推崇宋元者,菲薄唐人;节取中、晚者,遗置汉魏。则执其源而遗其流者,固已非矣;得其流而弃其源者,又非之非者乎!8

二、正变论

在《原诗》的诗歌发展论中,除了上述之源流本末观点外,另一较为重要的则是其关于“正变”的看法和态度。众所周知,诗歌之正变的提法,是从《诗经》中发展而来的,《毛诗序》中曾曰:“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9《毛诗序》根据政治时局的变化,将风和雅自觉地分为正风、正雅、变风、变雅。自此,“变”便与现实政治相联系,并被视为乱世、衰世的象征,而遭到否定。与此相关联,风格为“变”的诗歌便成为人们所讨伐和唾弃地对象,而“正”却成为了诗歌颠扑不破的千年真理,这也是以前后七子为代表的复古派,所极力推崇唐代诗歌而贬斥唐以后诗,主张“沿”“因”唐人之旧,而否定“革”与“创”的理论依据。

叶燮则不以为然,他从天地万物永远处于变化之中的朴素唯物主义观点出发,认为诗歌之“正”与“变”并没有好坏优劣之分,且诗歌之“变”方是其发展的趋势。他说:

盖自有天地以来,古今世运气数,递变迁以相禅。古云:“天道十年而一变。”此理也,亦势也,无事无物不然;宁独诗之一道,胶固而不变乎???吾夫子亦不能存正而删变也;则后此为风雅之流者,其不能伸正而诎变也明矣。10

为了证明他的观点,一方面他从天地万物作为切入口,另一方面,他搬出了孔圣人,指出孔子都无法将当时所谓的变风和变雅删除掉,更何况后世的文人士大夫呢?这就为其倡导的“正变”平等论,和“变”为趋势论制造了声势。

为了进一步论证“变”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叶燮又提出了“踵事增华”的诗歌发展论:

大凡物之踵事增华,以渐而进,以至于极。故人之智慧心思,在古人始用之,又渐出之;而未穷未尽者,得后人精求之,而益用之出之。乾坤一日不息,则人之智慧心思必无尽与穷之日。11

“踵事增华”一词源于萧统《文选序》:“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盖踵其事而增其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12指的是事物在发展变化过程中不断积累进步,其繁盛华丽的程度日益增加。这就不仅证明了“在前者非必为盛,在后者非必为衰”、“正者非必为盛,变者非必为衰”的诗歌可变理由,而且更进一步指出了“后出转精”的诗歌当变理由。

此外,为了进一步切断复古派的理论依据,叶燮又对诗与时事的关系进行了一番辩论:

且夫《风雅》之有正有变,其正变系乎时,谓政治、风俗之由得而失、由隆而污。此以时言诗,时有变而诗因之。时变而失正,诗变而仍不失其正,故有盛无衰,诗之源也。吾言后代之诗,有正有变,其正变系乎诗,谓体格、声调、命意、措辞、新故升降之不同。此以诗言时,诗递变而时随之。13

传统诗论认为“时有变而诗因之”。正是由于这样传统的看法,所以一般的诗歌评论家都会认为盛唐之诗是雅正、大气的,是值得学习的,而晚唐的诗则是充满了“衰飒”之气,是颓靡的,是不好的。但叶燮则一反传统之说法,认为“时变而失正,诗变而不失其正”,认为诗歌之发展变化与时代之发展变化并不是相一致的,它有自己独立的运行轨迹,而并不是对时代的反应。这就从根本上打击了“因时废诗”的观点,将历史发展与诗歌发展相分离,否定了“正”为常盛,“变”则为衰的传统看法,建立起了“惟正有渐衰,故变能启盛”的诗歌正变理论。

由上述可见,叶燮关于诗歌“正变”的理论也是具有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的,他不同意传统的“正盛变衰”理论,认为诗歌之发展自有其本我之理路,与时代并不是并行的,时代虽一时有倒退,但其时之诗歌依然有自我价值之所在,甚至“踵事增华”而今胜于古。这就构成了《原诗》的正变相继、今胜于古的文学发展观。14从而与复古派以及顾炎武之“诗格代降”的观点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