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
近日科技发达加速，国际交流日频，学校课程又重理工而轻人文，地球村更流行英语，各国都有母语退化的现象。影响青年一代最大的不是家教，不是老师，而是铺天盖地的媒体和如魂附体的电脑、手机。
我去各地演讲，事后前来索取题字的如果是中学生，我常题的是“中学是学问的上游，上游清则下游畅”，这句话当然也包括语文。语文的修炼，如果中学时未打好基础，则未来的“大一语文”之类恐怕都是虚设，无补于事了。我的中学时代正逢抗战，那时电脑尚未问世，课后我们唯一的消遣不是打球就是看“旧小说”，可以从《三国演义》看到《水浒传》《西游记》，深一点的还有《儒林外史》《红楼梦》，浅一点的更有《七侠五义》《包公案》《施公案》等等。这些旧小说的语言介于文言与白话之间，却无文言之艰深或白话之冗赘。《儒林外史》往往几百字的叙事或对话，都没用一个“的”字；朱自清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却有如下的冗句：“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民初教育废文言而行白话，并规定英语为必修的外语，学生的精力大半花在学英文，对自己的母语便疏忽了。结果往往是：英文并未学好，中文却“带坏”了。目前的情况是，甚至不少学者与名作家，笔下的中文也欠稳妥。例如“他终于结束了他的演讲”，“他的”实在多余。“得怪他自己没有自知之明”，也大可删去“自己”。“这是他唯一一次不告而别”，连用两个“一”字实在词穷，何不改成“他不告而别，这是仅有的一次”，或者“这是他仅有一次不告而别”。其实今日大陆的中文也常见不妥，例如致词开头，一连串招呼在场的领导或名人，总是“尊敬的某某某”已成公式。此地的形容词其实该是“可敬的”而非“尊敬的”。难道“可怕的骗子”可以说成“害怕的骗子”吗？
语文课本要发挥功能，不但要编得好，也需要教得好。入选的文章当然得包括文言经典语与白话佳作，也不妨酌量采用畅达可靠的译文以开拓世界宏观。
要教得好就得靠老师了二老师有热忱，有自信，就会鼓舞学生活泼生动的授课方式，不妨示范诵读，如果是短篇诗歌更可出以吟诵，如果有戏剧感，例如对话、问答等，也不妨由学生分扮角色。总之，一篇名作不但可以默读，也一定值得朗诵或吟唱，
美丽的中文，民族的母语，愿大家齐心来维护！
2014.8.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