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巴金《憩园》中的服装设置与人物塑造

  • 投稿小赤
  • 更新时间2015-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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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 畅

摘 要:巴金在《憩园》中,对人物的面容没有细致状摹,但对几乎每一个出场人物的服装都进行了极具特色的描写(共十七处)。本篇论文通过分析这些服装的颜色、式样与不同场景下的组合意义,探寻隐藏于衣装背后的人物的性格与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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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巴金 《憩园》 服饰 人物塑造

一、服装的颜色与人物性格塑造

《憩园》中更衣最频繁的是女主角姚太太,她的前两次出场时间相隔很近,服装的颜色相距不大,分别是“淡青色旗袍,灰绒线衫”和“浅绿色旗袍,上面罩了一件白色短外套”。青、绿是生命之色,带给人希望之感。这种生机勃勃的状态在昏暗的憩园中尤为突出。作者将姚太太的服装设计成绿色系,为后来写她的受过良好教育、崇拜新文化化身(黎先生)并积极追求新事物(看电影、看新书)埋下了伏笔。灰、白属于无色系,是较少掺杂个人感情于其中的。灰色介于黑白之间,平和谦逊;白色则象征着完美与理想化,一直以来,所有积极的东西都被加入到白色的象征意义中,消极的则被抹去[1]。这一套衣服的里外颜色,是作者对于姚太太性格的一个视觉化的表现,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拥有活力的完美女人形象。然而她的这种穿着与性格如火、思想陈腐的姚国栋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预示了这两人的恩爱背后,势必有一方做出了牺牲与让步。

姚太太的两次外出观影着装色调也十分类似,一次是“灰色薄呢旗袍,外面罩了一件黑绒窄腰短外衣”,另一次是“青灰色薄呢旗袍,外面罩着白色短外套”。这两套服装的颜色集中于黑白灰,庄重而低调,是带有禁欲色彩的。一个人在出门前往公共场合时换上这样色调的服装,多少是对自己的一种心理暗示,姚太太性格中的自律就展现出来了。《憩园》中姚太太与黎先生始终为崇拜与被崇拜的关系,然而最终也没有发展成爱情,这和她的克己自律有很大关系。

另一次对于服装的描写是在姚太太牵着小男孩的手走入黎先生的房间时,黎先生“一面走,一面望着她那穿浅蓝洋布旗袍的苗条的背影”。此时黎先生正听小孩陈述自己家中的败落史,两人的心情都是十分沉重灰暗的,一抹蓝色的出现,对他们焦躁的心情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平抚。蓝色的背影在黎先生看来如天空一般明亮,吸引着他跟随、靠近。

而在当晚阅读了黎先生的小说之后,姚太太第二天的服装又变了。这次是“一件浅绿色地(浅得跟白色相近了)印深绿色小花的旗袍,上面罩了一件灯笼袖的灰绒线衫”。作者特地强调旗袍的底已经与白色相近,可以理解为在暗示姚太太心理的一种变化。因为黎先生的到来、杨家小孩遭遇的刺激,她的心灵已然逐渐接受了荡涤,由原先那个贵妇变为一个真正关心下层遭遇的人。然而底色再白,终究还是印满了深绿色的小花——许多外界的影响仍笼罩着她,令她无力拒绝,比如与旧式的丈夫一同去武侯祠消遣,求签。

除了姚太太,配角的服装也十分有特点。如姚国栋的儿子小虎第一次出场的时候,“穿咖啡色西装上衣,黄卡叽短裤,衬衫雪白,领带枣红”。他的一身装束中出现了红黄白褐四种颜色,极具侵略性与冲击力,和后文中的易怒性格相呼应。而这四种颜色的组合是混乱且缺乏美感的,给人一种视觉上的不适感。因此小虎一出场就表明了自己的“反面”立场。此外,小虎服装中应用的暖色系颜色与“穿蓝绸长袍”和“淡青色旗袍”的姚氏夫妇又是极不匹配的,那么他在成长中究竟是在继承何人呢?作者在此处即为之后写小虎与赵家的“亲热”埋下了伏笔。

小虎的服装颜色也有过转变。在黎先生和姚太太都委婉劝诫姚国栋好好管教小虎时,小虎出场时的服装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翻领白衬衫和白帆布短裤”。一身的白色暗示着小虎身为一个孩子,他的精神世界是空白的,有待他人填补。然而迂腐顽固的姚国栋却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赵家,从而导致了小虎的悲剧。

二、服装的式样与人物性格塑造

《憩园》中服装的式样区别主要在男性,分为长衫、短衫、西装和学生装。

服装式样的不同使得人物一出场就显出了自身的立场。黎先生刚刚来到憩园时,看到的一幕闹剧中,主角是“两个穿长衫的听差,一个穿短衣光着脚车夫模样的年轻人,和一个穿一身干净学生服的小孩”。作者通过对他们服装的描写表现出了他们之间存在的一种对立关系。长衫与短衫是一种对立,分别代表着中上层社会与底层社会。在这一场景里,听差与脚夫暂时是处于同一阵营的,但是在以后的情节发展中,会明显看到二者在处事上截然不同的态度。而长衫短衫,与学生装又是一重对立,这种对立是思想上的。成人与孩童、旧社会与新社会之间的思想鸿沟令他们无法理解杨家小孩“摘花”的行为所带来的精神慰藉。

长衫是一种地位的象征,这在鲁迅塑造的“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孔乙己形象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在《憩园》中,也有一个类似的角色,就是穿“一件满是油垢快变成乌黑的灰布夹袍”的杨三爷。杨三爷虽然已流落街头,但在穿着上还一直保持着离家时的那件长衫,可见他与曾经优越的家庭之间的剪不断的关系。憩园中上至老爷,下至老仆皆着长衫,可谓在旧社会逐渐没落时的一群顽固的卫道者,他们与着西装的人站在一起,就自然地显出一层悲剧色彩来。

短衫则是抗争者的装束。姚家的仆人虽然都对小虎有意见,但只有赵青云敢于和他当面对抗。黎先生见到的与小虎互骂时的赵青云:“坐在门房的门槛上,穿着短衫,袖子差不多挽到肩头”。这是一套随时准备战斗的装束。革命中流血牺牲最多的就是像赵青云这种穿短衫的最底层的劳苦大众,一是因为他们拥有的太少,也就无所谓失去;二是因为短衫相对于长衫来说行动更加方便。

学生装是《憩园》中青少年普遍的服装,代表着安稳与顺从。姚家姑太太一家是和睦的典范,家中的长子出场时就穿着中规中矩的学生装。身着学生装的“小孩“虽然心向父亲,却也从未正面反抗过哥哥和母亲。而年龄相仿的小虎却始终穿着西装和短裤,可以看出他性格中的任性——他的生活重心根本不在学习,而是阔少式的享乐。

三、同一场景下服装的组合与人物关系设立

巴金在《憩园》的写作中,很少有对人物面容的刻画,而是注重对同一场景的不同人物的穿着描写,服装成为了人物的脸。而这些人物的服装的组合则体现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黎先生刚来到憩园时,正逢姚国栋的亲戚来访。“车上走下一个素服的中年太太,一个穿花旗袍梳两条小辫子的小姐和一个穿青色学生服的十七八岁青年。”这三人的服装给观者三种不同的感受:中年太太的素服是平和本分,小姐的花旗袍是活泼开朗,青年的学生服是持重有为。这三种感受恰恰是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最合宜的,因此搭配起来会显现出和谐之感。连姚府的老仆人都艳羡这样稳健的家庭。

而另一个家庭,即破碎了的杨家的服装搭配也有其奥妙。杨太太是“蓝花旗袍上罩了一件灰绒线衫”,在她右面的杨家长子则是“穿灰西装”。一般的家庭都是夫妇之间服装相近的,而在杨家却是母亲与长子。可见在丈夫与儿子的矛盾对立之间,杨太太已经偏向了后者。连片的灰色带给人一种忧郁之感,此时杨家尚未从“失”父之痛中完全走出。直到杨三爷彻底失踪,他们才逐渐治愈心中的伤痕,甚至又准备迎接新的成员。这样的变化表现在了他们第二次出场的服装上:杨家小孩“穿了一身黄色学生服”,杨太太“穿了一件咖啡色短袖旗袍”,“小姐穿了一件粉红旗袍”。三个人的服装色调都是暖色系,搭配在一起给人一种积极乐观的情绪暗示。

《憩园》的主角,姚国栋夫妇的服装搭配尤其一致。在此仅举两例分析。一次是二人争吵后又言归于好时的服装:“丈夫穿着白夏布长衫,太太穿着天蓝色英国麻布的旗袍,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幸福的表情。”蓝白的组合令人联想起蓝天白云,它们是相互映衬,相互依托的。轻快明丽的颜色正反映了夫妻二人此时畅快的心情。而第二次则是在小虎死后,黎先生的送别宴上:姚国栋“穿着白夏布的汗衫、长裤,太太穿着一件白夏布滚蓝边的旗袍”。依旧是蓝与白的组合,不同的是蓝色少了,白色占据了主导。两个人此时又在表达一种同样的心情:对小虎的悼念和对自身的反省。他们留在黎先生心中的形象也变为了白色一样的哀愁。

注释:

[1][德]爱娃·海勒:《色彩的文化》,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版,第17-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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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巴金.巴金选集·第五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59-60.

(孙畅 北京语言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部人文学院 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