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焰的心,陶醉的灵魂——评马启代诗歌《黑如白昼》

  • 投稿FLax
  • 更新时间2015-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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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久麟王游鑫[四川外语学院, 重庆400031]

一、诗歌之美,艺术之花

夜依然没有长白头发,黑丝般柔韧,白昼刚走,它就悄无声息地袭来。喜欢图书馆的玻璃墙设计,感觉就像夜空漫步一样。此时,蜷缩在薄纱里的月亮,草尖的露珠,星星的眼泪,盛放着黑夜的宠儿,那失去年龄的月光。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在失去象征的世界里,踩着深秋落叶的骨灰,捧起马启代老师的诗行,我看见,一个饱经沧桑不屈不服的诗人,抱着良心,背着灵魂,和我一样地在夜空中漫步吟唱,我们在夜空相遇,就像重逢的故人。我知道,黑夜里没有太阳,他仅凭着那一丝诗行发出的光,也能将黑夜走成白昼一样。在此,感谢马启代老师用个性张扬、律动自由、张力十足的诗行,带给我如此美的享受,让我感到心似繁花艳照。这美就是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美》中所说的“美不是干渴的口,也不是伸出的空虚的手,却是发焰的心,陶醉的灵魂”。

“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不知不觉中,思想自然而然地加速凝聚。此处之所以用英国诗人布莱克的诗句,是想说明好诗就是艺术,有灵性和诗艺,是要用灵魂顿悟的。诗人观察到的东西,哪怕有再渺小的物质外壳,也有着极力高深宏大、超凡脱俗的精神本质。我一直觉得好诗是可以观微知著的,在诗人独特的观察中,一个非常小而常见的事物或细节就可以成为一个时代的隐喻。同时在诗人独特的表达中,那些意象又会代表一种情绪,一种人格,一种生活态度,或一种朦胧的情感。拜读马启代老师的诗我就能领略到诗歌的这种独特之美,正如他那句给我印象深刻的诗:“一滴血,足以让一个时代红透。’

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办法切身体会他经历的生活,但我知道他总保持着内心的光。他,“一个走在夜路上的人,内心揣着的灯盏分外明亮”,黑夜疯狂的追随,内心点一盏灯,路依然明亮。他怒吼道:“哪怕你黑到黎明,上帝啊,我也要一直让内心亮着。”我承认我无法概念性地去揣摩他写诗的目的、方式和派别,或许他是凭着对语言本身的感受和对内心反复呼唤的应求来写作的。英国著名文学批评家、诗人燕卜荪的著作中说道:“诗像鲜花,不能用连根拔起或榨出花汁的方法来着手分析,因为这样便毁掉了它。”所以我并不想专业而概念地分析他的诗,我只想赤裸裸地以阅读者的身份去欣赏他的声音,感受他的人格,还有他那为良心写作的灵魂。这样我才能跳出评判的框架,领略和体会诗的美丽真谛,以不至于将诗连根拔起,毁掉了诗的性灵。

二、诗风苍凉,豪迈豁达

马启代老师自己也说过:“我此经历是上帝发的福利,它使我重新面对自己,忠实地记录下了灵魂在命运之火烘烤下发出的尖叫。”他确实是一个有着独特的生活经历并能很快找到自己的价值观的诗人,他能藏起悲凉,扛着硕大的露珠,把灵魂中的光和热,自由和正义带给这个世界,同时在世界焦躁不安时,大气挥笔道:“我可以写下浓荫千里,万里,无限风云,我的文字夹带着凛冽,不改创世纪的初衷”,确实是令人钦佩的了。

马启代老师诗风豪迈豁达,举起一杯水,就是江河,当他诗中的花开时,整个天空就知道。他是一个有着独特生活经历的诗人,他总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扛着硕大的露珠,顶着萧瑟的秋风,一边走一边撞倒寒风,撞碎时光,走的胆战心惊的孩子。山、空、谷是他生活的世界也是他的诗境,这些本是开阔的物象,在他的笔下似乎又显得那么狭小,以至于诗人高呼一声四周都会响应,不知道是诗人呐喊声太高还是物象太小。

天空、大地、夕阳、河流、残雪、寒风、诗行、时光、尘埃、鱼儿和云这些意象勾勒出了他的世界,构成了他的诗歌环境。但无论诗中的意象如何被打碎又重组,结构怎么样变幻莫测,都大气豁达地带着豪迈的悲怆和单调的无奈。如《从这头燃到那头,数完时间的爆竹再无话可说》中,新年的爆竹一颗一颗串着,就像我们一天接一天的时间,当我们把自己的时问数到尽头,生命停止,便无话可说。生命就像新年的爆竹,存在是短暂的,最后终归化为灰烬,读完感到疼痛而苍凉。再如《夕阳,在冬天行走的那么缓慢、仪态从容,仿佛有着成熟的内心》:

——夕阳,在冬天行走的那么缓慢、仪态从容/仿佛有着成熟的内心//那么多云都烧透了,不知谁还在添薪加柴/它一直无动于衷//也许是司空见惯,那些不喊一声痛的云彩/仅仅为了一身霓裳//——我知道,我的悲悯天不理,云也不知/慢慢它们全变成灰烬//人间,就要被这些由白变黑的魂灵所覆盖

诗中,夕阳就像一个优雅从容的美丽女子,运用了拟人手法。夕阳西下,云彩浮现又消失,黑夜袭来的过程,美丽妖娆而悲凉。冬日缓缓而来缓缓而走的、仪态从容的夕阳,披着霓裳、风情万种的云彩,像两种不同风格的女子,然后全部被猛兽般的黑夜吞噬,化为灰烬,残酷而惨烈,壮观而悲凉。然而诗人的悲悯天不理云不知,有太多看客,谁都无法改变,只有作者这个多情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悲怆,对美好事物的消逝感到无奈和痛心。

三、自由之魂,心红文香

高墙可以囚禁肉体,唯独囚禁不了的是思想。人可以被剥夺人身的自由,但剥夺不了人的思想自由。马启代老师就是一个思想无比自由的人。正如他的诗:“我一直在飞,自古至今,囚笼从来无法给思想上锁。囚笼愈大,思想的微尘飞的愈高。”

在他的诗中,无论是干净深蓝的、广袤浩大的、风中咳嗽的、长满了牙印的、频繁出现的天空,还是水中“鱼们都有了一圈一圈的心事,它们思考水面之大,天空和光阴之小”;或者是那些飘荡的雪花,有翅膀的云,漫天飞舞的纸幡,开不开都不重要的桃花,风中行走的蚂蚁,周而复始向死而生的叶子,有飞翔欲望的尘埃,等等,都带有自由的灵魂,带着对自由的渴望,对命运不服输的态度,以及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哪怕最后飞蛾扑火般的惨烈,但至少曾经倔强地为生命而飞舞,就像他诗中那死死地抱紧最后的洁白而泪流满面的残雪,给人带来莫大的心灵冲击。当这种渴望达到高潮的时候,他怀疑,他呐喊:“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人哪,我们若咬住这一丝雨,能否跳出天地的牢笼?”

是的,人在不自由的状态下秉承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或许身越不自由,剩下的就只有心灵了,心就越要自由。所以,身体被束缚,但心中的花枝从未凋零,哪怕含泪,只要有一颗自由的心,有灵性的思想,在哪里都能绽放出清香洁白的花,而且绽放得整个天空都知道。最能体现他行文自由的是那首《这样的夜晚,雪围着我,我围着文字,心开始变红》:

——文字是变色的,由黑而蓝,开始冒出/嗤嗤的小火苗/那堆文字紧抱在一起,要为我升温/这样的夜晚,雪围着我,我围着文字,心开始变红//_一我写上雪,写上大风,写上火炉,文字们满眼含雪/它们的脸在火焰中跳舞/这样的时刻,我要再写上月亮、草原,还有骏马//文字里风雪无限,我要在月光下驰骋,嘚嘚的马蹄声/带着我的心跳远走天涯/还有我的耳朵,今年冬天无数次被带向远方……

此诗空间感十足,律动自由,自然转换,忽而火苗暖红,忽而白雪皑皑,忽而大风,忽而月亮、草原和骏马,思绪由火炉边天马行空般地转向月下驰骋天涯。心灵自由,故而行文自由。文字拥有魔力般的力量,带着心自由驰骋,无论在哪里,无论有多远,无论寒意怎样威逼,文字都可以给灵魂带来温度,带来自由,带来慰藉,带来美轮美奂的景色。记得一个散文家说过:“在悲痛的时候,写作是一种心灵的治疗。”我在马启代老师的文字里,感受到的远远超乎了“治疗”的范畴,那是一颗发焰的心,陶醉的自由灵魂啊。

四、万物有灵,哲理入诗

马启代老师有上帝赐予的特殊眼睛,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能用探索的目光看世界,能在自然万物中找到生命的共同点,找到与自己共鸣的物象,又能在诗歌表达中嵌入哲理。他对一切素材重新咀嚼,有时信马由缰,有时以梦为马。他通过哲思,以物与物相互理解、相互交流或相互斗争,来表达他对生命态度、社会生活的理解和内心的矛盾冲突。

在诗人的眼里,万物皆有灵性,都有着诗人的人格,有语言,有思想。哪怕是渺小的尘埃,也是有思想的,没有思想的尘埃是悲哀的尘埃,再悲哀的尘埃也有飞的欲望。他经常用自然万物自喻,表现自我意识,托物言志。他自喻为蝉,高风亮节,一身正气,他说:“我还是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我想到了宁鸣而死,世界暗下来,体内的蝉声还亮着。”他自喻为花,千朵万朵,内心洁白清香,大气优雅。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通过《看一只蚂蚁在风中行走》托物言志:

——看一只蚂蚁在风中行走/它要回家,还是在流浪/逆风而行,怀揣一腔乡愁//——活在风中,我一直与风较劲,撞头/直到把风碰得喊疼,落荒而逃//——我是在与整个天空作对/如今,正把它一步步逼退

他自喻为蚁,以小见大,观微知著地表达自己的心理状态和斗争精神。一只流浪的蚂蚁都不甘被风摆布,不向命运屈服,哪怕头破血流都要抗争到底,何况我们有着思想的人呢?我们有什么理由任命运宰割,在困难面前止步不前,甚至落荒而逃。天空极大,蚂蚁极小,他通过两个差别极大的物象作斗争的场面,更有感染力更夸张十足地表达只要有一颗不屈服的心,天空都要为蚂蚁退步,极富张力,给人深深的哲思。

马启代老师善于将人的意识和万物运动,以及事物之间的客观关系结合起来,用极富张力的语言,强烈地表达某种现实感受。在他的笔下,自然万物皆有话可说,就像听不厌烦的童话,有参透万物之感。“物与物”与“人和人”一样,需要漫长的磨合过程才能相互理解,达到和谐。世间的一草一物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滔滔不绝,乐此不疲,只是有心的人才可听懂,有意之人方可参悟啊。

如《蚯蚓,是地下的诗人》,最懂黑,不说话;《在泰山下,遭遇一场清明雪》,“他们也想取暖,被温暖俘获,一个一个/灵魂抱着泪水,掉进我有些潦倒的前半生”;《我听到了锈的牙齿》,“咬噬铁丝的声音/一天一天,坚韧的挺进,直指铁的心脏”;《临近仲秋,月亮越长越大》,“风都有了思想/从瞳仁里吹,竟有一江水的宽阔”;《一块本质意义上的石头,在岸上的沉默充满了忧思》,“——满身都是嘴,却无法说、不能说、难说清”;《太阳读了好久,满河的冰凌才说出了一些闪烁着泪光的话》。再如把自己滚成一滴泪的水,把心吓到梦外的冷颤,微笑着坐上波纹的黄叶,坚持要最美的时候来见我的完美主义月亮。这些物象都是有语言,有思想,有性灵,并且都有未被束缚的心。同时诗人又在对这些物象的描绘中嵌入了一定的哲理,蕴含着丰富的哲理意味。正如《我的目光咬住了一朵云,它走,我也走》:

——我的目光咬住了一朵云,它走,我也走/其实我一动未动//最后我终于被他甩下了/这是我没办法的事/它是哭着走的,一步一回头//许久了,我的目光已转向内心/一股风附在我脸上,像是云变回来的

是云无情,还是诗人的目光跟不上云的脚步,诗人被它甩了,它却哭着一步一回头,内心矛盾又分歧,营造了一种无奈。云被风带走了,诗人被高墙束缚着,目光无法转弯,彼此不自由,如何相守相依,表现诗人对因不自由而失去很多美好的东西感到无奈。最后一句,悲痛之后,思绪静下,转向内心,反想一下,事有好有坏,无所定论,吹来了风,或许就是那朵诗人深爱的云,它变成了风,围绕在诗人身边,依然幸福。就如身在牢中的诗人,固然人身不自由,但写着自己想写的诗,同样美好,这里也包含着换种方式面对生活的人生哲学

马启代老师无疑是个睿智的诗人,他的诗还体现了辩证唯物的思想,有矛盾对立,有一分为二。虽然他的诗行极富浪漫气息,能用一支笔书写出山河森林,书写出世间万物,但是他也明白,内心的主观思维并不能改变些什么。于是他换一种眼光感受生活,换一种生活态度,正如《内心的风这么大,为什么雨水和天空一动不动》:

——现在,太阳假寐,雪花与寒风撕咬在一起//树的叶子早被掳光了/书非常平静//万物生灭有道,它们隐身而去/睡在光明的被窝//——我轻易不去翻动,另一面花香鸟语

第一句奠定了一个凛冽凄惨的氛围,然后描写了一棵受尽折磨却依然平静的树的形象,接下来,笔锋一转,哲理入诗,万物生灭有道,诗人的笔触只能给人思想,万物运动有其自然规律,光明和温暖是很多生命的需求。人的主观思想改变不了自然规律,那么就换个方向,另一面就是鸟语花香。落笔美好温馨的氛围与起笔形成鲜明对比,表明了思想的转变。正如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你开一扇窗。马启代老师是如此智慧,将生硬的哲理表达得灵动而诗意。

五、思维空间,诗歌特色

马启代老师的很多诗都带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朦胧,这些朦胧通过暗喻、双关、侥幸的含混等方式表现出来。他的诗歌含义之所以朦胧,除了有暗喻反讽之外,还因为他擅长利用律动、张力、模糊、打散和重组的语言。而且他的诗歌中有些表述是矛盾的,或互不相干的,读者必须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知识储备和审美判断来理解和欣赏,当然欣赏到了心里就会激起一种深沉的激动和广阔的宁静。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很多诗歌内涵和审美价值超出了他自己想要表达的意图,这也是诗歌朦胧的意义。

他的诗歌题目都很长,题目中多用比喻拟人的手法,甚至有些诗歌题目就是诗歌内容巾的关键句,或者题目是全诗主旨,诗歌内容自然衔接,顺势而下。这也是他诗歌的一个特色,当我细细地品读了这一百多首诗歌后,似乎可以翻开书的目录,读一读目录构成的诗,仅读目录中诗的题目几乎就能知道一首诗的含义。在诗歌内容上,短短的诗行,带着长长的意蕴,诗中沉睡的隐喻,等待着读者去唤醒。他用一种倍加微妙的语调表达诗的优美情致以及音乐美感,避开直言道来的平板,传达了丰富的诗歌内涵。他的诗在结构上都很短,三行四行,寥寥几笔,甚至一首诗中题目就占了很大部分。但是这些简短的语言之所以成诗而不是散文,也是因为诗人的语言总是超出常规口语,简约凝练,带有丰富的内涵,音韵和谐。

我们可以看到,诗中经常出现问句,有时是开篇问,有时是落笔问,甚至全篇问。他善用假定的否定结构,将自己的假定强加在诗意中,使读者更易留意到句中否定或肯定的意义,起到强调作用,内涵丰富,引入深思,打开我们的心灵。当然最具代表的是《疑问》这首诗,题目就是疑问,全诗九句,五句都是问句,问天,问地,问诗人,问什么是诗,问如何给万物命名。这些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诗人并未给出固定的答案,他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些疑问,都有评判自己满意答案的标准

马启代老师这位虔诚文字的诗人,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沉稳大气地挖掘着自然界的美轮美奂,咀嚼着生活的酸甜苦辣,自由快活地让诗行奔跑在他的小栅栏里。虽然很多时候意象重复,反复吟唱,略显单调,无法跳出思维上的一些局限性,但能大胆地运用重复意象并接受局限,用不够多的意象构思庞大的结构,并在其中表达出复杂的思想和持续不变的感情,融入理性思维和哲学意义,以及情感审美价值,也是难能可贵的。

马启代老师的诗歌魅力之所在是给人想象驰骋的背景,灵魂的自由,但他并不想单单用愉悦读者的诗情来粉饰世间的一景一物,有时他用一种巧妙的比拟或幽默风趣的比喻和反讽来营造各种悲凉惨烈的情景,卑劣虚华的意象,以及琐碎的哲思,给人以心灵的顿悟,审美的愉悦,带给有心之人发焰的心,陶醉的灵魂,这也是他诗歌价值之所在了。

作者:郭久麟,四川外语学院教授,中外传记文学研究会、中国写作学会会员,重庆写作学会副会长;王游鑫,四川外语学院在读研究生。

编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