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倾城
2015年3月2日凌晨，湖北省恩施州咸丰县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副庭长、一级法官刘文举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50岁。他去世后，领导、同事、亲友、记者、其工作中的案件当事人及其亲属、不知名的网友，纷纷以各种形式悼念这位生前名不见经传的法官。他活着的时候到底做了些什么，身后竟引起无数人对他的怀念？
如果他不是在50岁这年春天猝然离世，刘文举这个名字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进入公众视野。偏居于湖北省恩施州咸丰县一隅，教书10年，在法院工作20年，官职不过副庭，级别不上副科，既没有什么传世的经历，也不曾引起过媒体关注……刘文举生前的一切，似乎预示着这样一位普通基层法官的辞世，在其盖棺之时仍将如他平淡的一生，不会被众人记挂。
刘文举与去年年底辞世的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邹碧华是同时代人。邹碧华君，名门大院履历，司法高地中坚。“法官当如邹碧华”，众多法律人似乎都从他身上找到了心目中的法官坐标。然而，绝大多数法律人都成不了邹碧华；相反，万千个遍布各级法院的真实的“刘文举”才是法律人的常态。
刘文举是常态法律人中的楷模。
对仕途“不求上进”
在法院工作的这20年，刘文举并不怎么显山露水。跟他同时代进入法院的人中，有的人已经当了院长、副院长，许多人都成了庭长。在以进步快慢、职级高低为衡量成功人士标准的体制内，他的表现实在有些乏善可陈。
在同事眼中，刘文举做事虽然有板有眼，很稳重，但总会让人感觉有点儿疲沓；虽然他吃得了苦、耐得住烦、爱学习，老百姓也信服，但就是对当官这事儿不怎么热衷，总让人感觉他“不求上进”。安排他去民庭，他施施然领命；调整他到刑庭，他低头应诺。就是中途将他抽回办公室干寻章摘句写史志这样的活儿，他也一声不吭，一头钻进档案室埋头苦干。
有同事评价他道：“算是人各有志吧。”但在这座小城的大部分律师眼里，刘文举在法庭上是一名孜孜于息讼止争的解铃者；在法庭下，他对原则问题则有着朴素而执拗的坚持，即便有时候某律师被他驳了情面，转回头仍不免心生些许敬意。
在当事人眼中，无论是打伤乡邻的犟直汉子、“饥寒起盗心”的烟站窃铢者、偷种罂粟的古稀老人，还是未成年犯的父亲、状告五个儿女赡养事的柔弱老孺，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当官的”对老百姓度日艰难的同情心和没把自己当成“官”的和气亲近。相对判决书里那些让人心生怯意的法律辞藻，老百姓更能听懂的，是刘文举在一支烟、一杯茶的家长里短中诠释的法律真义。
教育儿子“一诺千金”
2012年，刘文举的独子刘畅从山东大学毕业，顺利地拿到了公派赴美留学的全额奖学金。2014年，刘畅从蒙大拿州立大学计算机专业硕士毕业，留在大洋彼岸一边工作，一边陪伴同校留学的女友，等待集齐5年工作经历后再双双归国创业。
刘文举过世后，我特意联系了刘畅，想从中了解一个沐浴过欧风美雨的当代青年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法官父亲的。几天之后，回国办完丧事、即将重新赴美的刘畅给我发来了一封电邮，字里行间透出的其父之可贵品质，令人肃然起敬——
自父亲过世以来，我一直很回避关于他的话题，心底滋味万千，幕幕往事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眼前，鲜活、温暖而又落寞。从别人的口吻中，我似乎感觉到我对父亲的认识并不全面，从他年前住院到最后过世期间，朋友、同事间的反应也让我对父亲的认识有了一些修正。生活中的父亲和工作中的父亲是有区别的，他也很少将工作中的事带回家。这种不断改变的认知，让我渐渐地认识到他身上的正直、担当、与人为善这些品质是多么宝贵。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挨过父亲一次打，也是唯一的一次。有一天午饭后，父亲骑车送我去学校，途中他问我是不是要把计算器带到学校去，我撒谎说出门之前放在家里了。小孩子撒谎很容易被看穿，几个来回的交谈后，父亲知道了我要带计算器去参加考试，目的是作弊。父亲很生气，停下自行车对我就是一顿揍。我一直记忆犹新，因为这件事让我学会了诚实。
从不对人夸下海口，而一旦承诺，即使历经千辛万苦也要兑现诺言。这是父亲的行事法则。每当我对别人许下承诺的时候，父亲总会关注我是否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在他看来，守信是一个人的金字招牌。他曾对我说：“无论以后你从事什么工作，我希望当别人提起你的时候，首先联想起的一个词就是“一诺千金”。当我高中毕业满18岁即将进入大学的时候，他对我进行过一次成人礼谈话，希望我成为一名怀揣美德、奋发向上的独立青年。
父亲在整个大家族中是出了名的孝子。他时刻牵挂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身体状况……
病重仍坚持工作
最初，刘文举的病情只是被诊断为腿部静脉血栓。那时，已出国留学的刘畅一直说要接父母到美国游玩一趟。刘文举对儿子说：“等我工作不忙了，路费攒足了，我就到你那里去看一看。”而此时，不停地咳嗽、不时地感到头晕和脚疼、靠吃“头痛粉”镇痛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他去美国游玩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2015年2月9日，星期一，咸丰县人民法院刑庭庭长尹寿远在自己的电脑键盘下看见刘文举留下的便条，上面写着：“尹庭长，这两天实在不行，已不能行走，我准备去武汉复查、治疗一下。”纸上详细地记录了4件未结案件的处理进展情况和后续注意事项。
在武汉住院治疗期间，刘文举被确诊为“肺癌晚期”。住院的第24天，噩耗传来，他永远回不了法庭和办公室了。尹寿远从抽屉里拿出刘文举临行时写的“绝笔”，眼泪刷刷地往外流……
刘文举过世后，县委书记批示全县干部向他学习，恩施州州委书记将其定位为“司法改革中的正能量”，追授荣誉接踵而至，媒体采访纷至沓来。这些身后荣光，他已经看不见了，只能作为一份精神遗产激励后人。那个儿子眼中正直、担当、幽默、孝顺的父亲，同事眼中疲沓、豁达、勤勉、亲和的刘文举，悄然地、坦荡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永远地消失在夜空中。
（摘编自倾城微信公众号lgf1975）
咸丰县人民法院悼文节选
刘文举同志于1965年12月11日生于湖北省恩施州咸丰县活龙坪乡野茶村，于1983年考入鄂西大学，攻读汉语言文学专业；1986～1995年，先后在咸丰县任教；1995年9月，调入咸丰县人民法院，历任行政审判庭书记员、助理审判员；2001年2月，通过竞争上岗担任法院办公室副主任；2005年3月，担任民事审判第一庭副庭长；2012年4月，担任刑事审判庭副庭长。
刘文举同志爱岗敬业、工作踏实，连续两年荣获本院最高荣誉“办案能手”，主笔编写了60余万字的《咸丰县法院志》。从2014年下半年起他一直带病工作，上午开庭、下午打针，实在支持不住了才请假住院治疗。病危期间，他仍然恋恋不忘自己的工作，经常向庭长打电话了解工作情况。
刘文举同志才华横溢，但从不显摆，展现了知识型法官高深的修养。
刘文举同志对人民群众有着深厚的感情，让老百姓感受到体贴、尊重和尊严。工作20年来，法院没有收到过一次对他的举报和投诉。
刘文举同志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始终保持着人民法官清正廉洁的优良品质，拒腐蚀，永不沾。
刘文举同志是党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公仆、家属的好亲人。咸丰县人民法院为失去这样一名优秀法官而惋惜。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