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困境的突围——关于《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思考

  • 投稿猫王
  • 更新时间2015-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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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雨

摘 要:导演李安认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讲的是如何面对自己的故事,这是对人的精神困境在极限境遇中的探索,同时在这个故事中还放置了现实与宗教关系的探索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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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少年pi的奇幻漂流》 精神困境 宗教

少年pi的故事是一个探讨精神困境和宗教信仰的故事。

导演李安在关于《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采访中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静和儒雅,微笑总是这么迷人而平和。但我知道,他的内心是极不平静的,一个喜欢阅读的导演总是能在故事的平凡之中看见不平凡,在微弱之中看见花火,在阅尽春色之后看见秋的坚韧和寒热。这是一个少年劫后重生的现代寓言,这个寓言和现实生存困境无关,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不会有机会和一只老虎在一艘漂流的船上共度227个日夜。这是一个关乎精神困境的寓言。李安说这是一个面对自己内心的故事,我们在纷繁错落的枝枝节节之中如何安置自己,如何向自己敞开心灵。我们的灵魂该如何存在,这跟227天的漂流有关,也似乎无关。

在pi所遭遇的困境里,现实与宗教的争论一直击打着pi的神经。关于宗教的讨论对笔者构成一个极大的诱惑,因为笔者是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但在伊犁多民族聚集地生活会遇见很多有宗教信仰的人们,他们虔诚的信仰之姿常常影响到我,笔者甚至还与回族邻居专门探讨过关于宗教信仰的问题。

下面笔者从精神困境及宗教两方面入手,展开对《少年pi的奇幻漂流》影片及原著的分析讨论。

何为精神困境,哲学家雅斯贝尔斯首先对何为“处境”做了一个说明,他说“处境”就是“一种现实,不仅是自然规律的,而且尤其是具有意义的现实,它不是就心理而言,也不是就生理而言,而是同时就身心两方面而言的具体现实,它对我的实存意味着或者有利和或者有害,或者是机会或者是限制,那么这种现实就叫做处境”。雅斯贝尔斯进一步对“处境”和“精神困境”的关系做了明确的说明:“处境有内外两个方面,既包括外在的环境,也包括人所处在的某种特殊的精神状态,这就是人心理上的某种情调。这种情调在人身上每时每刻都有,仿佛是某种不以意志为转移的外在东西,人永远也摆脱不了某一情调的纠缠。”[1]换言之,人的精神上的处境就是所谓的精神困境。哲学家萨特对精神困境做过更加形象的说明:精神困境就如悬崖,我们走在悬崖边,并不苦恼,害怕掉下悬崖才是我们真正的苦恼。如果用“死亡”作为精神困境的象征物,那么死亡本身并不令人苦恼,真正令人苦恼的是如何避免死亡。

在海上的227天,pi一直处在畏死的状态里,Pi在毫无防备下被抛到孤独的状态里,和pi同时陷入困境的还有一只名叫理查德·帕克的孟加拉虎,pi在面对海难之后,在看不见生还希望的茫茫漂流的同时还要时刻警惕一只与自己漂流在同一艘船上的饥饿的老虎的威胁。此时对于pi而言,死亡已经不是一件令他痛苦的事了,死亡来临之前如何尽力避免死亡才最痛苦。据说动物充满危险的行为大多源于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来自周围的环境,这个环境中当然包括了人带给动物的不安全感。当pi和孟加拉虎共同生活在一艘孤独的船上时,老虎和pi同时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威胁。换言之,这只老虎随时都会因为自己的领地受到侵犯而突然爆发对pi的攻击,pi在每天面对严酷的海上漂流的同时时刻警惕着老虎的攻击。随时都会死去让pi感受到难以忍受的悲伤和幻灭。死亡不是难事,死亡之前的那段时光最难熬,正如原著中pi的内心世界所显现的那样:“即将到来的死亡已经够可怕了,但更糟的是死亡还有一段时间才会来,在这段时间里,你曾经拥有的所有快乐和可能拥有的所有快乐,都变得那么宝贵。你非常清楚地看见自己正在失去的一切,这样的景象带给你难以忍受的悲伤”。但正是因为明白了死亡随时都会到来才激发了pi与死亡斗争的决心,pi大声告诫自己“我不会死的,我拒绝去死。我要结束这场噩梦。我要战胜困难,尽管困难很大”。正是在与死亡做斗争的过程里,pi领悟了人生的真谛,亦或生活的真谛:“无论这场战斗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我们会遭受多大的损失,无论胜利是多么不可能,我们都要斗争。”[2]这正如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告诉我们的那样,“死”是我们存在的极限,谁也无法挽救我们,我们只有处在畏死的情绪中才能超脱沉沦的境况,领会到自己本真的存在,保持自己的独立和自由。

每个人在面对必来的死亡时都会被迫或者主动地选择只属于自己的方式来与死亡抗拒,比如鲁迅,选择不停地行走,即使鲜血浸染双脚也不停下地走向死亡,而不是选择在安逸中死去;比如尼采,在癫狂中走向死亡而留下真理;比如张大千,在成佛中静候死亡的到来。

少年pi在茫茫大海上运用自己所有的技能竭尽全力避开死亡,直到感到死亡的逼近时才默默躺下,安静地接受死亡,并留下从漂流开始就用铅笔写下的日记。这些日记记录下pi的恐惧与渴望,记录下pi焦灼而丰富的困境中的精神世界。笔者相信,这些困境中的日记所显出的精神哲学必然是像鲁迅的野草哲学或者尼采的超人哲学或者张大千的佛家哲学一样的智慧哲学。幸运的是,pi没有死去,而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是源于宗教的力量吗?

扬·马特尔在原著一开始就提到,pi获得的是双学士学位:动物学和宗教学。pi的动物学毕业论文写的是关于树懒的研究。树懒,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在树上生存的很懒的动物,平均每天睡眠或休息20个小时。pi说“我写树懒是因为它镇定自若,温文尔雅,喜欢自省”,欣赏并观察树懒可以让心烦意乱的生活得到平静。平静、宁静、平和、平衡等状态是pi从少年时代就追求的人生状态,这种平和的状态辐散在人与自然、人与神、人与宗教、人与周围的一切之间。据说树懒“嘴上总是挂着和善的微笑”,在树上生活的样子像一个“头朝下陷入深深沉思的瑜伽修行者,或是潜心祈祷的隐士,这种充满想象的生活是理性的科学所无法解释的”,这段文字明显把pi的兴趣倾向指向了佛教。佛学似乎不是一个少年所能担当的,但pi天生是一个宗教的学习者、研究者和领悟者,动物学学士学位论文描写自然界的隐士——树懒,这本身就指向了佛家境地。相传释迦摩尼在森林里苦修六年,之后在菩提树下苦思数天之后参悟佛法,这与pi所喜爱的自然界的隐士树懒有太多相似之处,比如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仿佛瑜伽修行者。不知道释迦摩尼在苦修时是否犹如树懒,脸上总是挂着神秘的微笑。

无论原著还是电影都很明显地显示出佛家苦修带给孤苦中在海上漂流的pi以坚韧与超脱的力量。佛家上说人的精神世界有三大苦闷,即“怨憎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pi至少正面对着两大苦:其一是爱别离苦,pi终日思念在海难中失去的父母和哥哥;其二是求不得苦,把求生的字条放在瓶中让其漂流到远处以求得援助,求充足的水与食物,求安全,而一切都似乎不可得。最后在垂危之际幻听幻觉,犹如佛教修行者正在完成涅槃一样。

除去佛教,pi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对众多宗教持一种开放融合之姿。他在成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时也接纳着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并受其影响。海上漂流时,有一次他在狂风大作暴雨雷鸣中仿佛看见耶稣,似乎耶稣已经看见受难的他并施以暗示,他大惊起来,弄醒老虎并指给它看耶稣出现的地方。当然,本片及原著关于宗教只限于探索和讨论,并没有试图做出什么诠释。换言之,一切都处在摸索与不确定中,现实的苦难让他在理性的动物学知识和耶稣之间徘徊。

海上漂流的苦难让pi由最初的求生渴望到失望到不再对万物万事抱有任何幻想只是坚韧地战斗着。海明威说人生就是一场孤独的战争,胜利的人一无所获。漂流的pi在孤独地战斗。pi祈求上帝的拯救时上帝并没有如约而来,这让pi很难过并开始怀疑上帝的存在,当pi准备彻底放弃生命并不再进食时,醒来时却看见一个漂流的绿色的岛屿,是不是上帝看见了垂危的pi并动了恻隐之心?

老虎在饥饿中怒吼时,骄阳暴晒pi的皮肤时,暴雨倾泄时,电闪雷鸣时,没有食物时,甚至在原著中pi开始吃老虎的粪便以求活命时,笔者一直默默地为pi加油,希望孤独的pi不要放弃,因为传统的教育让我相信坚持就是胜利。但pi上岸之后的一句话让笔者不得不重新思考关于胜利的定义,他说他大声地哭泣不是因为自己活了下来而是因为和他朝夕相处亦敌亦友相依为命的老虎一跃而走进树林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那样随随便便地走了,永远消失在树林的无限之地。这让pi难以忍受,因为pi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这只老虎血肉相连成为生命不可分离之物,不可分离之物轻易的离开让pi悲痛不已。pi出现了一种那227天里都不曾有过的巨大的挫败感,有一种东西在他心里轰然倒塌,崩毁,涣散,这让pi如同死去。这样的结果到底是胜利还是比死亡还令人沮丧的失败?人生真的是一场孤独的战争吗,最后的岸边真的只会留下孤独的自己吗,胜利的人真的会一无所获吗,真的连敌人都会最终消失吗……这让笔者不禁想起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想起那个孤独的捕鱼老人,想起他克服一切恐惧和障碍,得到一副毫无价值的鱼骨。想起老人那胜利的失败面容。也许生命的全部欢喜和悲伤体现在孤独战斗的过程中而非岸上,体现在独自一人的漂流中而非获救,体现在信仰与理性的挣扎之中而非绝对的有或无……?

?pi说他总是喜欢把人类的情感投射到动物身上,总是认为动物的眼神里表达的情感比我们知道的更多,但父亲的理性的动物学知识教给了pi生存技能,尤其是和老虎的相处和模仿训练场的一切技能都来自父亲的教诲。但是不是这一切足以让漂流的pi获救?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在茫茫无际之中历经艰险的pi,是宗教吗?上帝为pi送来了一座岛屿,让他在生命即将逝去时看见曙光并活了下来,但为什么又让那只爱恨交加如同生命的老虎随意散淡地走掉,头也不回,看也不看pi,哪怕一眼?动物的眼神里到底有没有更多的情感,还是一切只是人们加上去的虚幻的想像?那么宗教又是什么,为什么上帝送来一座岛屿时却叫走了那只叫理查德·帕克的老虎?一只有着人类名字的老虎是不是应该具有人类的情感,比如离开时回一下头?动物学和宗教学的双学士学位从一开始就注定了pi的关于世界的认识是复杂而混淆的,整个漂流的过程充满了理性和神学的纠缠和萦绕。到最后,我们似乎没有资格期待一只老虎会像人类一样深情地回眸一望,但在那只叫理查德·帕克的老虎随意地离开时我们会像pi一样心如斧砍……

Pi是一个特别的印度少年,他身上有太多的矛盾性,他有着一个无理数π的外号,这是一个无限不循环数,具有倔强不服输的特质。他的名字总是带给人错觉并引发一系列的恶作剧,他因此强调了π这个外号并以此开始新的生活他同时坦言自己讨厌这个名字的原因之一就在于“那个数字会一直循环下去。事物应当恰当地结束,这在生活中很重要,只有在这时你才能放手。”[3]比如对求生的祈求适可而止,就会获得宗教层面的拯救,而不再承受爱别离和求不得之苦。

无论是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还是其他任何一种宗教,都以叫人获得内心的宁静和依托为旨归。换言之,宗教信仰和精神困境紧密相连,探索这一切是本片和原著的主题,但这具有未知的不可诠释之神秘色彩。

注释:

[1]徐崇温主编:《雅斯贝尔斯·哲学.存在主义哲学》,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8年版,第276页。

[2][3]扬·马特尔著,姚媛译:《少年pi的奇幻漂流》,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1页,第148页,第286页。

(夏雨 新疆伊宁 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8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