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剑
高一下学期开学，座位重新调整及分组的过程中，绝大多数学生都很兴奋，个别人看起来不是很情愿，但没有人提出异议。分完小组后各小组选举产生了小组长，在班长的主持下，召开了小组长会议。
开会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一个小组长雨，始终闷闷不乐，一直没有参与发言。会后我将他单独留下来，问他情绪不佳的原因，他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 “我不想和东分开坐。”说着眼泪就刷刷地淌下来。雨来自昆明郊县上的农村中学，性格较内向，但学习比较刻苦，中考成绩是班上男生中的第一名，高一上学期的期中和期末成绩均名列前茅，单从学习成绩来看应该是个优秀的学生。一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想办法做好他的思想工作，情绪波动大可能会影响到他的成绩。
“那就请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与东坐在一起一个学期了，我们俩处得来，感情很深……”
“我相信，坐一起时间长了，绝大多数同学之间都会有感情的，一时分开可能会有点不适应。你先坐一段时间试试，不行再说，好吗？”
我当时的想法就是不想给他调回去与原来的同学坐，一是因为怕引起连锁反应，有些不太愿意分开的同学也要跟风，二是我觉得他们俩在一起可能还有点相互影响，所以也有意要将他们分开。告诉他试试，完全就是缓兵之计，主要是不想直接拒绝，以安抚一下他的情绪，过段时间自然就会不了了之。
小组分完后接着是要确定组名、口号、目标、组歌、组规，雨领着他的小组也认真完成了，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提出调座位了。完成小组建设还有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照相。宣布完照相的时间后，雨坐不住了，又来问我，什么时候给他调座位，说照完相后座位就调不了啦，这些天他吃饭睡觉都在想这件事，学习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为了做到“各厢情愿”，还专门写了加入东所在的小组的申请，恳请其他的组员一一签字接纳他。
我很诧异他会这样坚持，稍作准备后又找到他，进行一次想速战速决的谈话。
没想到，在我果断表明换座位近期不可能后，雨说：“老师，您给了我希望，现在又将这份希望掐灭，我真的很难过。”眼泪又唰唰地流下来。看着一个大男孩这种不争气的样子，我感觉好气又好笑。
我说： “为了一个小小的座位就一直苦恼烦闷，淌眼泪……女生也不会呀。多少年后再回过头来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觉得很可笑的。”
雨不退让： “我觉得我真的不可笑，不管是自私还是脆弱……我能跟您坚持到底，我觉得是值得的，起码我有值得我付出的。不论以后会怎样，我都觉得我应该去珍惜现在这份情，我过不了情感这一关。”
我也不让步：“如果你是班主任或班级座位就交给你来调整，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呢？高中三年是不是就一直只与一个人坐在一起了？可能吗？不感觉到遗憾吗？”
“老师，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角度考虑问题，有着不可替代的想法。您在为整个班级考虑，我在为自己考虑，也不怕老师笑话，其实我为东考虑得更多，有些特殊原因，他现在坐在那里也不舒服。”
“从个人角度考虑太多了，可就是一种自私的表现了噢。”
雨执拗地说： “我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家长心目中的乖学生，我这次就是想自私一回……”
话谈到此，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的表现就像历史改革过程中不能适应变革的保守派！”
“老师，你不了解我！”雨眼泪又涌出来……
第二天早上，我到办公室，桌面摆放着雨写的《情况说明书》：
我不想提以前，但还是应该去正视吧。
我过去在学校里也有很多朋友，其中不乏关系挺不错的，但那也只仅仅限于“过去”。道不同不相为谋，正因为我选择了读书，我还是基本回绝了那些诱惑，慢慢地身边的人一个个地走了，心中真的很痛苦，一个人经常独自神伤。在冷嘲热讽中过了三年，到现在还清楚记得一个同学这样骂过我： “你就是老班的一条狗！”当时的我呢，心里也把他当成是一条狗在狂吠！但，这些冷嘲热讽就真的不会在我心中烙下点“东西”么？
不只是学校，说说村里吧。真的是“长大”了，儿时的伙伴都“各奔东西”了，记得有一次，我与堂弟一起出去吃夜宵，后来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就要走，还说了一句：“你不要去了吧，我怕把你带坏！”我默默走回了家，我知道，如果我跟他去了会给他“抹黑”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跟他们渐渐地疏远开来。确实，我与他们之间似乎真没有什么聊得开的话题。
东和我来自不同的学校，进校第一天老师把我安排与东坐，刚开始我还有点烦他，一度不想与他坐，并很严肃地跟他说了。当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到了他强忍的泪水，看到了他用双手将泪擦干。老师，那一分钟，我心里真的很满足，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觉得我的付出是有收获的。后来，他还对我说，让我不要那么“残忍”，因为他可能只有一个学期就要走了。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的，我有一次看到东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那个人是我爹。现在我与东的关系，就我而言，在朋友的基础上好像又多了些什么。或许，我们不是那种形影不离的关系，但我们的感情是很浓的，反正对我来说，我真的付出了很多感情……
看到这，我一下子恍然大悟。他所在的是郊县的农村初中，班上学生绝大部分无心学习，多数男生很调皮，纪律性差，经常外出上网，酗酒，打架。班上男生中就他成绩最好，雨自尊心强、好胜、不甘落后．老师对他特别器重，初中三年一直让他担任班长。管得越多，同学越是不理解，同学关系越生疏。
“在冷嘲热讽中过了三年”，行为上就会逐渐封闭自己，内心却很孤独，在渴望得到却又无法获得的情感饥渴中就会产生情感障碍。从“我与他们之间似乎真没有什么聊得开的话题”到看到东“他用双手将泪擦干。老师，那一分钟，我心里真的很满足。”这是一种被同伴拒绝三年后被别人接纳的喜悦，孤独的心灵得到的充分的慰藉和寄托，并有一种深深的自豪感。这次座位被调整后又要去适应新环境，心中未免就会产生失落的感觉。
我鼓励过雨竞选班委，但他只愿当个小组长；在后来数学科代表和学习委员调整的过程中，也曾征求过他的意见，他态度也很消极，认为尽管班风学风与初中相比是天壤之别，但班干部已经当够了。他有一种孤僻冷漠，对集体和他人漠不关心的感觉， “冷嘲热讽在心中烙下的‘东西’”明显一直还在发酵。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的，我有一次看到东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那个人是我爹。”我翻了一下学生的成长档案，在“父亲”这一栏里雨的是空白，这是我原来粗心所没有注意到的。
东，学习成绩中等，1.84米的高大个子和宽阔的脸庞，说话慢条斯理，做事也有点慢，看起来属于很稳重的那一类。雨说，很怀念小时候爸爸带他去郊游、逛县城、买书买报、给他讲故事、串门的日子。很显然雨在初中时内心倍感孤独和忧伤，对亲情的渴望也非常强烈，这是一种亲情的情感缺失后的情感转移。
我同意了雨的请求，看到他高高兴兴地搬课桌搬书，风平浪静后心中又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的涟漪。“人际交往问题”确实是高一新生的心理困惑中的重要问题，然而具体到个人，每位学生的不适情况又不一样。学生在成长过程中渐渐形成的思维定式，在新的环境中如果不能及时调整，就会感到不适，容易产生孤独感和压抑感，严重的甚至会出现自闭现象。在一个新环境中，如果快乐有人分享，痛苦有人分担，遇到大的困难才会有信心和勇气去面对，班级也才能营造更好的学习和竞争环境。
周五下午放学后，雨到办公室找到了我，感谢我对他的“体谅”，并说这几天是他上中学以来，感觉最幸福的日子。他说，尽管他成绩还可以，但以前上课他是从来不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的，现在为了积极响应老班的号召，已经举了好多次了；经过与我的多次谈心，对以前的事，他也放下了不少；他很明白，积极主动地善待每一个同学，与每一个同学真诚相处，才能有更多的好朋友，才不会感到寂寞和孤独，才能找到生活的乐趣与归属。
（作者单位：云南昆明市第十四中学）
编辑点评：父爱的缺失可能会让雨对父亲产生复杂的情感，混杂着诸如思念、悲伤、难过、愤怒等情绪，也容易让雨形成胆小、忧郁、焦虑等性格特征。看得出来，雨对东产生了移情，把对父亲的一些情感转移到了东身上。雨最开始对东有排斥，可能是习惯了自我封闭，不想去尝试建立一段新的联结和感情，然而东包容了雨的不友好行为，并且对他说“不要那么残忍，因为我可能只有一个学期就要走了”。慢慢地，雨和东的关系改善了，雨可能潜意识里不想再体验“失去”一段感情的痛苦，把和东的关系看作是和父亲的联结。这样，东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雨父爱的缺失，并减轻了雨对父亲的思念。
雨对东的这种移情和依赖会让其获得心理上的平衡，不至于对这个世界失望，但这也是拒绝成长的表现。也许我们还需要等待，等待雨的成长，等待雨敢于去面对自己的问题，去发现自己内心的情感，学会接纳父亲离去的事实，并主动积极处理一些消极情感。
换座位应该要考虑个别学生的特殊需要。雨和东同桌，没有给他人带去不便和损害，在雨多次请求并有付出行动的情况下，如果班主任一味拒绝雨调换座位，那么可以想象，这会给他带去多大的伤害，他会失落、伤心、难过，甚至绝望。因为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没有做好改变的准备。我认同班主任的做法，先同意雨的请求。作为班主任，可以在适当的时机提醒雨对东的特殊感情，条件允许的话，可以推荐雨去接受专业的心理咨询，防微杜渐，从心理上真正解决这个问题。
能够继续和东同桌，雨一定会感到欣喜，在学校也会感到更多的快乐。以人为本的教育不正该如此吗？——包容、理解、接纳和关爱。
（白福宝）
栏目编辑 白福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