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误读都是节选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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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15-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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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怀斌

人教版《语文》七年级下册选有丰子恺的《竹影》一文。近期听几位教师讲这篇课文,关于教学内容的取舍问题,争议颇多。笔者认为,了解这篇节选课文的前世今生和来龙去脉,对解读此文以及拟定合宜的教学目标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教科书关于这篇课文的出处,是这样注释的:“选自《丰子恺文集(艺术卷)》(浙江文艺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这样注释,有用的信息几近于零,那仅有的一点信息又会让人产生对此文文体的误解。单看这个注释,我们大概只能认为这是一篇谈艺术的文章;再结合课文的语言风格和内容,会感觉这应该是一篇散文,谈论的是艺术门类里中国竹画,还涉及中西画的不同。按散文解读的常规套路,对作者有点熟识的细心教师在备课时就会发现一个问题,文中的“我”到底是谁?依据文中的“我”、弟弟、弟弟的同学华明和“爸爸”的行为和彼此的关系,“我”仅是一个对画画感兴趣的小孩子。对此疑问,如果疏于考证,很容易误认为这是丰子恺这位画家记叙小时候学画的一段经历。照此思路滑行,就会进入第三个歧途。课文写了两个内容:三个小伙伴画竹影的童趣和爸爸给我们讲中西画的区别。很多教学设计和教案的教学内容和教学目标就是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上生成的。

其实,这些误解和歧途,很大程度上都是人教版这篇课文出处的注释太空洞惹的祸。据查,浙江文艺出版社和浙江教育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丰子恺文集》是两卷集,1~4册为艺术卷,5~7册为文学卷。课文《竹影》出自艺术卷第3册,不是单篇文章,而是《少年美术故事》中第10则故事《竹影》的节选。《少年美术故事》1937年3月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此前曾于1936年在读者对象为初中生和小学高年级学生的重要刊物《新少年》(半月刊)杂志上全年连载。民国时候,很多具有教育家情怀的文学艺术家都曾以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写过传授某方面知识的书,著名的还有叶圣陶、夏丐尊合写的讲作文技法的《文心》。这类教育著作的最大特点是借故事这种喜闻乐见的形式达到传授某方面知识的目的。《少年美术故事》后来还曾和丰先生以同样的写法讲音乐知识的《少年音乐故事》合并出版,定名为《少年美术和音乐故事》。

如果要以讲故事的形式系统传授某一方面的知识,就要比我们现在课堂上搞情境教学的设计更讲究一些。故事中的角色设置要有需要学习某方面知识的需求和身份,而为了使传授的方式更活泼生动,生活环境和氛围不能单调,人物关系网要广。故事不是以塑造人物形象为目的,而是重在传授某种知识。故事叙述的内容往往因传授知识的需要,偏重某一领域和趣味。与普通的小说相比,人物、故事情节等方面可能有些不能丰富,不能扣人心弦。故事本身是一个形式,是某种知识传递的凭借,有教育方法的意义。当然,如果写得好,故事还是可以算得上是儿童文学范畴的。意大利的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就是一部享誉世界的教育小说。该书上世纪20年代开始介绍到我国,叶圣陶、丰子恺这类教育故事书,可能就是受此影响创作的。

在《少年美术故事》这本艺术启蒙连环故事书里,共有24个故事,还附有插图。丰子恺在故事中虚拟了一个“我”——柳逢春,用这个小姑娘的视角,以讲故事的方式,叙述了她在家庭、学校中发生的一些与美术有关的故事。故事的时代背景与最初刊载的时间一致,从1935年12月31日——元旦前一天迎接新年开始写起,当时“我”上小学六年级,弟弟上五年级,一直写到1936年12月底“我”在初中一年级参加援绥游艺大会。在这个连环故事中,“我”是一个比较懂事又认真的姐姐,“我”的弟弟柳如金则活泼淘气,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喜欢动手试验,家里还有一个很有艺术修养的爸爸。此外,故事中还有弟弟的好朋友华明,一个小学美术教师华先生,一个初中图画教师秦先生(女士)。在这个人物关系框架和时代背景内,丰子恺通过讲故事的形式,讲授了一些美术知识。《少年美术故事》由24个故事组成,它们分别是:《贺年》《初雪》《花纸儿》《弟弟的新大衣》《初步》《喂食》《儿童节前夜》《踏青》《远足》《竹影》《爸爸的扇子》《尝试》《珍珠米》《姆妈洗浴》《洋蜡烛油》《新同学》《葡萄》《“九一八”之夜》《展览会》《落叶》《二渔夫》《壁画》《寄寒衣》《援绥游艺大会》。故事内容,课文以前的部分已涉及制作新年贺卡、赏雪景、家具风格的探讨、议论新学期同学的装束、模拟米勒的名画《初步》的构图给学步的小表弟照相、鉴赏名画《喂食》、用山芋雕刻印制版画、踏青时讨论自然界的色彩、远足时讨论透视法等,接下来就是课文节选部分的在夏夜乘凉时看见竹影、画竹影、联想到中国画的墨竹等情节。其实,作者选择看似平常的生活小事,是有意的安排,目的不是塑造人物形象,而是引导孩子们以美术的眼光欣赏自然的景色,发现自然界和社会生活中色彩变化与透视的一些现象,开展美术知识教育。这些知识包括:透视、图案、构图、欣赏、制作、写生、速写、美术字等等。相对这些较为专业的美术基础知识而言,故事的起因、经过和发展、情节的设计,有时就是为了搭建一个便于传授这些美术知识的平台。人物设计也是为这个目的服务的,如故事中的小学美术教师华先生、初中图画教师秦先生和“我”爸爸,是三个面孔,但只有一个声音,目的是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扮演着美术知识传播与指导的角色。就连语言描写,其实也是为了避免像课堂上那样死板,设置成在生活场景中,在人物的一个又一个疑问中,面对面地以人物对话的形式点拨、传授美术知识。这个特点在课文这个故事中就有表现。弟弟的同学华明先是贪玩好闹架,近来喜欢上了美术,晚上约好到“我”家来,引发了文中一系列趣事,最后从“我”家离开,他的言行更好地推动了故事的发展,这个过程恰能将传授美术知识的内容串联起来。其实,仔细研究就会发现,他来“我”家,完全没有什么事,就是玩儿,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真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完全是为传授美术知识而设计的人物和故事情节。课文前后两部分的衔接恰当地处理了游戏与艺术的联系。

了解了《竹影》这篇课文前世今生,理解了课文中的人物设置、情节发展以及景物和人物对话描写的用意,我们就可以在此基础上讨论这篇课文的解读及其教学目标的拟定问题了。

把《竹影》当散文来教是不恰当的,它其实是一篇美术教育故事。这与1922年许地山创作的散文《落花生》还不相同。前者模拟孩子的身份和语气来听爸爸讲道理,是为了传授美术知识;后者是记叙“似忆似想”作者孩提时的事,传达爸爸的思想,要孩子们学习落花生默默奉献、不图虚名的精神。从上文的介绍,我们已经知道这一点。为了便于理解,下边再从散文创作的角度谈谈。如果丰子恺本人真有画竹影的所见所为,要写散文,怕也不这样结构全文,也不采用这样的语言表达方式。一是文中人物身份不符合散文的特点。文中的“我”与作者的年龄并不相符,也与丰先生本人青少年的经历不相符。很显然,丰先生写此文,本来该当“爸爸”的,换位为女儿“我”。模拟儿女的身份和语气,仅仅是丰先生想借用这个具体的故事更加生动形象地来阐述美术创作和鉴赏技法。二是画竹影与讲中西画前后这两部分组合在一起不甚融洽。课文前后的材料是不能构成一个完美的整体的,前后本是两张皮。不说前后的两部分的语言风格迥异,单从前后两部分的内容分析,前边写的是看人影看竹影乃至画竹影,其实都只是孩子的童趣,即便是成人画竹影也算是艺术创造和发现,也应该专门就此所见所做加以发挥,写一写由事生趣、由趣生发的感悟。后边谈竹叶的画法的内容,与之匹配本来已是很难,如果再加上谈中西画的区别,就应该是画论的学术范畴了,但如果仅是像课文后半部分那种认识水平,怕是还不够发表的价值。现实中,如果真要是孩子能有画竹影的艺术创造,父亲像文中那样再来一番说教,怕也是大煞风景的。想想鲁迅在《五猖会》中描绘自己急于看戏而遭遇父亲要我背书的无理要求而失去看戏的兴致那番情景,你就明白了。丰先生把这两回事放在一起写,虽不合散文写作之道,但合乎先通过讲故事来学知识(由生活现象引入再谈其中蕴含的美术知识的)的形式逻辑和目的。文中后半部分融入了不少美术作品、画家、技法等美术史上的知识,乃至中西画的不同理念,这些内容和材料的价值,就在原书的内容和结构中,一旦离开这个背景,其作为散文的文学价值就会大打折扣。三是把此文前半部分的景物描写当作教学重点也是不太恰当的。课文描写“我”看天看月的那部分内容,其实更符合一个中年人的审美趣味。一个孩子以这样的心态和眼光看天,用这样的文笔描写,仔细琢磨就会发现,还是有些做作了。丰先生之所以还如此描写,其实是要借此处的描写来训练孩子们如何以美术的眼光细致观察大自然的光与影的旋律。

所以,把此文当成散文来教,进而引导人物性格分析,甚至引导学生讨论分析文中的“我”到底是不是作者本人,主人公到底是“我”还是“爸爸”,人物的真假虚实等等问题,都是出力不讨好,不恰当的。学习概括全文内容未尝不可,但要把此文的结构当成散文的常见结构就又走人歧途了。学习此文的景物描写也因为此文的描写带有特定目的而要慎重才是。

从人教版本单元主题和其他组成课文看,教科书编撰者似要把课文中孩子充满童趣的画竹影和从中西画的对比中体验和感悟中国画的艺术特征作为重点。以笔者看,第一个教学目标,通过体悟文中画竹影的情趣,让学生学习提高文化修养,陶冶情操,因与学生的情趣接近,通过师生的努力是能够实现的。可以说,这是此篇课文的一个最大的教学价值。教学内容虽然是关于艺术的,但语文学习不能脱离开语文课的特点。这个感悟必须通过挖掘文中对孩子们充满好奇心的各种艺术发现和创造行为的叙述和描写来实现。修辞中的比喻、细节描写和人物对话等语言点是实现这个教学目标的抓手。需要注意的是,对孩子们和爸爸言行的分析,有比较充足的语言材料,但分析的方向还是感悟艺术的特征,而不是人物性格特点,因为这不属于本单元重点。对于第二个教学目标,笔者持保留意见。如果学生缺少美术基础,没有像《少年美术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经过训练和熏陶,把理解和把握中国画的特点当作教学目标,未免过于理想化了,远远超出了学生能达到的认知水平。不然,不但种不好美术的田,还荒了语文的地。

由此看来,《竹影》虽是一篇略读课文,一般只用一课时,但教学目标的正确取舍和精心设计,在认真研读课文之外,还必须依靠对节选文的原文的深入理解和把握。这是教节选文一类的课文不得不做的功课。

(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区教育局中学教研室 252000)